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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的也是。我真是糊塗到家了,給自己磨這個臉作什麼?”板橋說著自己笑上了。
高翔善意地揄抑道:“你們求了一輩子的功名,功名給了你們什麼?你們有做官的相,沒做官的福啊。生來就是畫畫的命,做什麼官啊……”。
“我走了。沒事到門上走走。”板橋說。
“能不走嗎?”高翔說,“你們回來了,哥幾個走動的地方也多些了。”
無論李禪也好,李方膺也好,或是鄭板橋也好,他們那種“不媚權貴”的狂傲不羈的個性,他們與百姓魚水相切的情感,決定了他們在爾虞我詐的官場中沒有絲毫的生存空間,這是再明瞭不過的了。脫離宦海沉浮,遠離功名誘惑,幸,還是不幸?答案是顯然的。脫開精神的囹圄,逃出名利的藩籬,魚兒入水,鳥兒入林,活得也就有滋味了。
板橋夫婦到揚州,朋友們自然匯聚,他們在玲瓏山館的院子裡,通宵達旦醉酒當歌,亂舞暢神,友人們雅興大發,抱盅一人一句連詩道:玲瓏淮揚醜八怪,談笑天涯復同遊。潑墨朝飛三江雲,畫簾暮卷蜀崗雨。山光水色意悠悠,倚棹放歌度春秋。一路狂舞帝子風,笑看長江空自流。
這一年,發生的故事很多。金農的女兒海姍遠嫁天津,他的夫人長年與他常年分居,覺得還是隨女兒有依靠,也到天津去了,金農為此很傷感,奔波一生,連個完整的家也沒有;黃慎的老母很想他,他動員母親和妻兒再次北上,到揚州閤家度日,就在福建老家的親人到來之前,鍾文奎聽從了鄭板橋的規勸,將女兒梅子嫁給了黃慎做小妾;汪士慎妻子去世,大悲一場,他的左眼也半瞎了,不出半年,他竟能在幾乎雙目失明的狀況下,寫出不亞於明眼人寫的狂草來,依然靠此為生;羅聘與廣東按察使方願瑛的孫女方婉儀喜結連理;李方膺在金陵借項氏園林長期居住,自號“借園”,往返揚州、金陵之間寫書賣畫;李禪在家鄉興化築了昇仙浮漚館作終老之所,大多時間居住在揚州竹西僧舍;高翔拓展畫事,治印日斐;板橋攜妻小定居揚州,築草屋安住。揚州八家交往甚密,相互幫襯,你題我畫,你詩我書,聲名大噪。
三年後,被罷黜的蔣南沙客死他鄉,他親手帶出的弟子、宮廷御畫師周灝帶領一干人,風塵僕僕到揚州,將鄭板橋、金農、黃慎、高翔、汪士慎、李禪、李方膺、羅聘書畫的精品之作幾乎悉數搬進了紫禁城。
乾隆由一批王公大臣們陪同來到養心殿御賞揚州怪傑們的畫作。乾隆想起了什麼,問慎親王允禧:
“李禪、鄭板橋、李方膺現在都在揚州?”
“都在。”
“他們幹些什麼,作畫?”
“作畫賣畫。皇上還記得一個叫金農的文士嗎?”
“怎麼不記得,唐伯虎的《秋風紈扇圖》他鑑別過,為此朕欽點他博學鴻詞科參考,不知為何,他沒進京考。千叟宴他也來了吧?”
“當年轟動千叟宴的《鬼趣圖》,就是他的徒弟羅聘畫的。”
“哦?《鬼趣圖》朕後來靜下心來看了,還真是有它獨到的東西。文人用筆敘說心聲,厲害啊,刀槍怎麼能和它比得……”
允禧怕有忌言,不敢接乾隆的話茬,換了一個話題道說:“聽說聖上要南巡,金農還寫了進詩表,承謝皇上當年看中他。”
“哦?”乾隆稍稍有些驚訝,繼而不無感慨地說:“他真是一個知情達禮的文士,這麼久了,還記得這些。”
“哎,可惜了這些人才,可惜他們的人太耿直,太古怪,不諳官道,所以他們去還是畫畫的好。”皇上自解道,隨後又這麼說道,“他們的畫有一股清野之氣,不象宮廷畫院……”
允禧說:“宮廷畫院裡有人傳出話來,說鄭板橋他們是揚州畫壇的一批醜八怪。”
“揚州的醜八怪?何止揚州?應當說中華畫壇。”乾隆想了想,嘲弄地說道,“哼,這些人懂個屁,連人家怪在哪裡都鬧不清,有什麼資格說人家?這些揚州醜八怪的畫品好,人品更好,沒有他們的人品,也就沒有他們的畫品。有件事你信不信……”
“皇上,您讓臣信什麼?”允禧問道。
乾隆想了下說:“他們的東西后世會傳下去的。”
“我信。”允禧說。
09年5月修改於合肥蜀山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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