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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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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然像個人,而且自以為像個很好的人,不隨波逐流,不見異思遷……可我有沒有感到時間在流去,生活在變遷?我只知道忘記了過去就等於背叛,卻不知道忘記了變化也和背叛是差不多的,同樣是違反了人民的心意。不去管什麼朱自冶了,讓他在小庭院裡快活幾天!

正當我想轉彎的時候,反右鬥爭開始了。這個運動沒有碰到我,我差點兒還成了英雄哩。誰都承認我立場堅定,方向對頭,早就以實際行動打擊了資產階級的“今不如昔”。只是由於我的心中有鬼,說話吞吞吐吐,行動也不積極,白白錯過了一個提拔的好機會,是個扶不起的劉阿斗。

我想轉彎也來不及了,因為跟著便是大躍進,大躍進之後便是困難年。大躍進的時候人人都顧不上吃飯,困難年人人都想吃飯了,卻又沒有什麼東西可吃的;醬油都要計劃供應了,誰還會對大眾菜有意見?連菜湯都是一搶而空,儘管那菜湯是少放油,多放鹽。凡是能吃的東西人們都能下肚,還管它什麼滋味不滋味!

這就苦了朱自冶啦!他吃了四十多年的飯,從來就不是為了填飽肚皮,而是為了“吃點味道”。這味道可是由食物的精華聚集而成的。吃菜要吃心,吃魚要吃尾,吃蛋不吃黃,吃肉不吃肥,還少不了蘑菇與火腿。當這一切都消失了的時候,任憑那孔碧霞有天大的本領也難以為炊。

人也真是個奇怪的動物,有得吃的時候味覺特別靈敏,鹹、淡、香、甜、嫩、老,點點都能區別。沒得吃的時候那餓覺便上升到第一位,餓急了能有三大碗米飯(不需要上白米)向肚子裡一填,那愉快和滿足的感覺也是難以形容的。朱自冶儘管吃了一世的味道,卻也難逃此種規律。他被飢餓從小庭院中逼出來了,又拎著個草包成天在街上兜。這一次不是尋找美味了,只要看見那裡圍著人,便拚命地向裡鑽,企圖能買到一點紅薯、蘿蔔或花生米之類,不管什麼價錢。無奈,他經常總是提著個空包回來,神情沮喪,疲憊不堪地走過我家的門前。我第一次見到他財大並不氣粗,他也許是第一次感到金錢並不是萬能的。照理說那朱自冶也餓不了,城市不比農村,他有定量供應。大躍進之前他家的定量吃不了,經常向外調劑,現在雖說捐獻掉兩斤,那也不至於餓肚皮。奇怪,一旦缺少了副食品和油之後,那糧食就好像是棉花做的,一天八兩一頓下肚,還不知道是塞在哪個角落裡!何況那思想也有問題,一頓不飽十頓飢,眼睛一睜便想吃東西。朱自冶以前是眼睛一睜便想吃頭湯麵,現在卻老是睜著眼睛看飯桌上的飯碗,總覺得他碗裡的飯要比孔碧霞女兒少了點。孔碧霞也沒好氣:

“是你的肚子裡有鬼!”

“我有鬼還是你有鬼?一個是空的,一個是實的!”

孔碧霞一把奪過女兒的飯碗:“給你,都給你,反正女兒也不是你養的!”

孩子哇地一聲哭起來了,夫妻倆吵得不可開交。吵到後來實行分食制,一隻煤爐兩隻鍋,各燒各的。在吃上湊合起來的人,終於因吃而分成兩邊。再也看不見他們兩個套著膀子走路了,再也聽不見孔碧霞嗲聲嗲氣地叫喊:“老朱噯,你來吶!”

資產階級的家庭關係本來就是建築在金錢上的,當金錢處於半失效的狀態時,那關係也就會處於半破裂。我倒有點為朱自冶慶幸了,這下子他可以不再迷信金錢,也可以知道一粥一飯的來之不易,不要那麼無休止地去尋求美味。

我這樣想並不是幸災樂禍,因為我和朱自冶同處於一個災禍之中,他餓我也餓,同樣地餓得難受。按說,我是一個飯店的經理,在吃的方面還是有點兒辦法的,在這種特定的時刻,權力的作用會明顯地超過金錢。可我一貫自認為是個很好的人,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不去搞那些鬼把戲。老實說,也沒有餓到真的爬不起來的地步。況且我的家庭很鞏固,媽媽和我的愛人拚命地保證重點。媽媽總是讓我先吃:“快吃吧,吃了上班去,我反正沒事,等一歇。”我知道這“等一歇”是什麼意思,總是偷偷地把飯潑掉點。我的愛人重點保證女兒,孩子讀小學,正在長身體,放學回家等不及放書包,便喊肚子餓,不管給她多少,她都會呼呼啦啦地吃下去,哪像現在的孩子,吃飯都要大人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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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人的身體本來就不好,不久便發現腿也腫了,臉也泡了。這是當時的一種流行病,浮腫病,誰都會醫,藥方也很簡單,一隻蹄膀,一隻雞,加四兩冰糖煎服便可以,到哪裡去找呢?

我有點心事重重了,走路也悶著頭。走過阿二家門前時,他在門內向我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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