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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語堂 自序
本書人物純屬虛構,正如所有小說中的人物一樣,多取材自真實生活,只不過他們是組合體。深信沒有人會自以為是本書中的某個軍閥、冒險家、騙子或浪子的原版。如果某位女士幻想自己認識書中的名媛或寵妾,甚至本身曾有過相同的經歷,這倒無所謂。
不過,新疆事變倒是真實的。歷史背景中的人物也以真名方式出現,例如:首先率領漢軍家眷移民新疆的大政治家左宗棠;一八###——一八七八年領導“回變”的雅庫布貝格;哈密廢王的首相約耳巴司汗;日後被自己的白俄軍逐出新疆,在南京受審槍斃的金樹仁主席;繼金之後成為傳奇人物的滿洲大將盛世才;曾想建立一箇中亞回教帝國,後來於一九三四年尾隨喀什噶爾的蘇俄領事康士坦丁諾夫一同跨越蘇俄邊界的漢人回教名將馬仲英等等。記載著一九三一——一九三四年間回變的第一手資料,例如,斯文·赫定的《馬仲英逃亡記》和吳艾金的《回亂》等書。本書只敘述這次叛亂在一九三三年的部分。
大夫邸(1)
一
李飛坐在茶樓中靠近裡面的座位上,注視著大街和對街的鋪子。茶樓的正對面是一間賣綢緞綿絲的大店。好冷的二月天,颳著風沙,門上厚重的布簾也垂了下來。右側是一間羊肉餐館。夏天時館子前門是完全敞開的,但是天冷的時候就用隔板和小門將它封起來,上半截裝上玻璃窗框,可以看到裡面的動靜。
狂風從那已被騾車壓成溝槽的人行道上颳起塵土。下雨的時候,汙水流不進人行道與柏油路之間的水溝,於是把騾車的壓痕化成一片泥沼,天一放晴,輕風又揚起灰塵,抹得行人一臉的灰。在傳統的束縛下,老騾車仍行駛在人行道上,避免走上中央的柏油大道。或許是當局嚴禁他們行駛柏油路吧!也可能是這些騾車伕走了一輩子的泥漿路,習慣了。這條街有四十尺寬。為什麼市政府只鋪設中間呢?李飛向來愛發問。也許把整個街道鋪設起來太昂貴了。也可能是當局認為這些騾車生來就註定該走泥路。箍著鐵的大木輪會弄鬆嵌好的石塊,破壞了這條專門行駛汽車和黃包車的道路。這條路像是件進行了一半的工程,把人行道弄上了兩三尺的泥土,這座城也髒髒的。他不喜歡這個樣子,他向來不喜歡半途而廢的東西。
剛才他的心裡並非特別在意地想這個問題。他是在古西安城長大的,以它為榮,希望看到它改善和現代化。他覺得眼見這座城隨著自己的成長而改變是件有趣的事。他記得在唸書的時候,曾經為了南北大道裝上街燈而興奮不已。中央公園的設立,幾條鋪上柏油的道路,橡膠輪胎的黃包車和汽車都曾經令他興奮過。他看過一些外國人——主要是路德教會的傳教士、醫生和老師,還有不少穿著西褲和襯衫、長腿的歐洲旅客或工程師,他們的臉像是半生不熟的牛肉。他常常在思索那牛肉膚色的起源。
他看著這座沉靜的古城,唐朝的首都,猶豫、不情願地,但又顯而易見地改變。西安位於內陸,是中國西北的心臟。他稱西安是“中國傳統之錨”。這是他的故鄉,他愛這裡的一切。西安不會溫文地轉變。人們、風氣、政治和衣著的改變都是紊亂的,他就愛這一片紛亂的困惑。
現在他聽到樂隊在演奏,心中正納悶。今天是星期五,又不是假日。他移向門口想看個清楚。警察樂隊剛過去,後面接著一大排學生,朝“東大街”走去。這條街已經正式改名為“中山路”,以紀念孫中山先生。但是,對當地老百姓來說這條街仍是“東大街”。儘管有一位熱心擁護國民黨的年輕好事者寫信給報社,建議警察該處罰那些把“中山路”說成“東大街”的人們。沒用。連警察都繼續用“東大街”的名字,除了正式的公文以外。
李飛凝視著街上,那是一幅活動的畫面。塵土飛到學生的臉上,太陽也照耀著他們。高舉的竹竿上橫著白布帆,學生手上拿著的紙旗在風裡飛著,上面寫有壯觀的標語。“支援第十九軍!”“全國上下一致團結!”“支援抗日!”“毋忘九一八!”這是擁護一九三二年第十九軍抗日的示威,結果並沒打成。
李飛暗自歡喜,尤其是看到警察樂隊。這表示有市政府在後面支援學生的行動,聽說在北平警察毆打學生呢!
他走出門外。學生們的臉在陽光下微笑。隊伍有些亂,不過並無妨。人們都圍著街道看遊行,興奮地談論著。也有小學生參加。每一隊都由校旗引導。有一隊男童子軍,制服被厚厚的內衣弄得鼓脹起來,大多數的人都被他們的笛子和銅鼓吸引住了。還有一列中學生的隊伍裡,一個男生敲打著煤油桶,把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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