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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容,是我們最後的回憶。我在大城市胡鬧,沒有預防家中物是人非。下一個,還會是誰?
大家紛紛地走了,讓我麻木,不再感到悲哀,大家的話語仍然留在我的耳邊,讓我不能明白什麼才是徹底的死亡。
最初的痛徹心扉,恨不能和她們一同離開,今天的沒有感情,不再隔離了生死之間。生命太短,沒有足夠的時間為逝去的親人悲哀,不夠時間去為每一個勝利狂歡,不夠時間真誠地戀愛,不夠時間痛快地報復,不夠時間賺錢不夠時間去海岸嘶喊。
昨天晚上在抽屜裡找到小時候用的日記本,字跡還是像今天一樣的難看。於是開啟來,一筆一畫地寫道:
“姥姥去世了,她走得應該很從容,很完美。唯一的遺憾應該是沒有見到我們幾個在外地的孫子。回到家了,在家裡決定辦完幾件事:1。辦護照。2。給爸爸買手機,電瓶車,新西裝。3。每天的漫畫工作還是要完成,不然很痛苦。
合上日記撒手睡了幾天以來第一個好覺。沒有夢到姥姥,就好像媽媽死的那年沒有夢到媽媽一樣。據說,這是死去的親人怕我們休息不好,誠心不來打攪我們。
今天上午我們兄弟喝高了,和弟弟踉踉蹌蹌跑到多年以前我們家居住的地方。我家那棟黃色的樓已經如此破爛蒼涼,觸目驚心。然而走到樓後,一切仍然是熟悉的,一切都還在……看到那片空地,我恍然看見仍然年幼的弟弟從遠處哭著跑來說哥哥有人欺負我……
我說弟弟你看,樓上那藍色白條的窗戶就是咱們家,現在我們已經不在那兒住了,窗戶裡面晾著別人的衣服。有襯衫,有內褲和襯褲。可是樓下的人家怎麼都封起來了呢?
弟弟說:那是楊勇家。可能也搬走了吧。
我說:這邊的,是張偉家,聽說他媽媽已經自殺了。
弟弟說:下面的是李峰家,特別懦弱的那個……
樓門框上有著陳舊的刻痕,弟弟輕輕觸控著刻痕說:“這是我小時候刻下的……”
我沿著樓梯走上去,好熟悉好熟悉,這麼熟悉的欄杆,這麼熟悉的臺階。熱淚滾滾冒出來,很快我就不行了,停下來在不知道什麼時候封死的垃圾道處擦眼淚,滿臉是大顆大顆的淚。
曾經的人們都死得差不多了,為什麼風景還是不變?
我很愛面子,生怕弟弟看出我哭過,於是擦了又擦。下得樓來,不知道弟弟有沒有看出哥哥眼睛的紅。
弟弟揪著一根草葉,看著別處說:“哥,那個人我認識,是我小時候的玩伴。可是他已經不記得我了。”
那是一個愣頭青般的漢子,黝黑,愚昧,強壯,搬了一架鋁合金梯子在修電線,眼睛幾次掃過我們,沒有任何波動。
隨便走在路上,弟弟突然拉著路邊一個老頭兒的手說:“你還記得我麼?我是李東輝的兒子啊。”我這才發現他原來是媽媽的同學,現在已經如此蒼老。
我們倆沿著河岸一路走回家。當年身強力壯的父輩們,現在已經佝僂了身軀,磨難了表情。他們看到我們,幾乎全都不能認識,然後喜出望外,想起我們去世了的母親。
弟弟對我說:“哥,這次回來,如果看到突然變得滄桑了的長輩,趕緊和他多說兩句話吧,也許下次我們回來,就見不到他們了。”
“嗯……”我應道,弟弟說得對。
晚飯的時候爸爸歷數我小時候乾的種種蠢事,種種壞事。我低頭不應他,叮叮噹噹地吃完飯,生氣地躺在床上。
爸爸說那部看了十幾年的老電視是多花了幾百塊錢買來的,那時候電視機很少,買電視要憑“電視票”,我家是普通職工所以沒有買電視的權利,只好託人找關係多花了很多錢搞來一臺電視。這一切的損失,全因為小時候我的不懂事。
小時候的我哭著鬧著要看《上海灘》和《霍元甲》,到了播電視劇的時間我一邊哭一邊躲在廁所裡聽著鄰居家電視裡傳來的對白聲。
於是爸爸和媽媽商量,做出在當年看來幾乎是滅頂之災的購買電視機的壯舉。
爸爸說,那時候他和媽媽兩人一年的工資剛夠一臺電視。而他的單位拖欠他的工資已經達到半年之久。買了電視以後全家吃糠咽菜。媽媽是記者,地方上也算是交際型人士了。買了電視以後卻只好穿著有破洞的絲襪。被人發現後無比羞愧。
那時候弟弟正在發育,吵著要吃肉。我卻和他爭營養。於是爸爸經常等到我吃完飯跑出去玩之後,偷偷買五塊錢的雞腿給弟弟吃。這個秘密沉默了十幾年終於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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