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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陳見我回來了,笑眯眯地問:“怎麼樣?還好吧?剛開始的時候有些那個,一下就會習慣的。”我在分給我的桌子後面坐下來,將課本放在桌子上,想了想,對老陳說: “這課的教法是不是有規定?恐怕還是不能亂教。課本既然是全國統一的,那怎麼教也應該有個標準,才好讓人明白是教對了。比如說吧,一篇文章,應劃幾個段落?段落大意是什麼?主題思想又是什麼?寫作方法是怎麼個方法?我說是這樣了,別的學校又教是那樣。這語文不比數學。一加一等於二,世界上哪兒都是統一的。語文課應該有個規定才踏實。”老陳說: “是呀,有一種備課教材書,上面都寫得有,也是各省編的。但是這種書我們更買不到了。”我笑了起來,說: “誰有,你指個路子,我去抄嘛。”老陳望望外面,說: “難。”我說: “老陳,那我可就隨便教了,符不符合規格,我不管。”
老陳嘆了一口氣,說: “教吧。規定十八歲人才可以參加工作,才得工資,這些孩子就是不學,也沒有事幹,在這裡學一學,總是好的。”我輕鬆起來,便伏在桌上一課一課地先看一遍。
課於是好教起來,雖然不免常常犯疑。但我認定識字為本,依了王福的本子為根據,一個字一個字地落實。語文課自然有作文專案,初時學生的作文如同天書,常常要猜字到半夜。作文又常常僅有幾十字,中間多是時尚的語句,讀來令人瞌睡,想想又不是看小說,倒也心平氣和。只是漸漸懷疑學生們寫這些東西於將來有什麼用。
這樣教了幾天,白天很熱鬧,晚上又極冷清,便有些想隊裡,終於趁了一個星期天,回隊裡去耍。老黑見我回來,很是高興,拍拍床鋪叫我坐下,又出去喊來往日要好的,自然免不了議論一下吃什麼,立刻有人去準備。來娣聽說了,也聚來屋裡,上上下下看一看我,就在鋪的另一邊靠我坐下。床往下一沉,老黑跳起來說: “我這個床睡不得三個人!”來娣倒反整個坐上去,說: “那你就不要來睡,礙著我和老師敘話。”大家笑起來,老黑便蹲到地下。來娣撩撩頭髮,很親熱地說: “呀,到底是在屋裡教書,看白了呢!”我開啟來娣伸過來的胖手,說: “不要亂動。”來娣一下叫起來: “咦?真是尊貴了,我們勞動人民碰不得了。告訴你,你就是教一百年書,我還不是知道你身上長著什麼?哼,才幾天,就夾起來裝斯文!”我笑著說: “我斯文什麼?學生比我斯文呢。王七桶,就是三隊的王稀屎,知道吧?他有個兒子叫王福,就在我的班上,識得三千八百八十八個字。第一節課我就出了洋相,還是他教我怎麼教書的呢。”
大家都不相信,我便把那天的課講了一遍。大家聽了,都說: “真的,咱們識得幾個字呢?誰數過?”我說: “我倒有一個法子。我上學時,語文老師見班上有同學學習不耐煩,就說: ‘別的本事我不知道你們
有多大,就單說識字吧。一本新華字典,你們隨便翻開一頁。這一頁上你們若沒有一個不會讀、書、解的字,我就服。以後有這本事的人上課鬧,我管我不姓我的姓。’大家不信,當場拿來新華字典一翻,真是這樣。瞧著挺熟的字,讀不出來;以為會讀的字,一看拼音,原來自己讀錯了;不認識,不會解釋的字就更多了。大家全服了。後來一打聽,我們這位老師每年都拿這個法子治學生,沒一回不靈的。”大家聽了,都將信將疑,紛紛要找本新華字典來試一試,但想來想去沒有人有字典,我說我也沒有字典,大約還是沒有賣的。來娣一直不說話,這時才慢慢地說:“沒有字典,當什麼孩子王?拉倒吧!老孃倒是有一本。”我急忙說: “拿來給我。”來娣臉上放一下光,將身仰倒,肘撐在床上,把胖腿架起來,說:“那是要有條件的。”大家微笑著問她有什麼條件。
來娣慢慢團身坐起來,用腳夠上鞋,站到地上,抻一抻衣服,攏一攏頭,向門口走去,將腰以下扭起來,說: “哎,支部書記嘛,咱們不要當;黨委書記嘛,咱們也不要當,也就是當個音樂老師。怎麼樣?一本字典還抵不上個老師?真老師還沒有字典呢!”大家都看著我,笑著。我撓一撓頭,說: “字典有什麼稀奇,可以去買,再說了,老陳還不是有?我可以去借。”來娣在門口停下來,很洩氣地轉回身來,想一想說: “真的,老杆兒,學校的音樂課怎麼樣?儘教些什麼歌?”我笑了,把被歌聲嚇了一跳的事講述了一遍。來娣把雙手叉在腰上,頭一擺,說: “那也叫歌?真見了鬼了。我告訴你,那種歌疆叫‘說’歌,根本不是唱歌。老杆兒,你回去跟學校說,就說咱們隊有個來娣,歌子多得來沒處放,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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