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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進,向抱著枯木漂下的周昌撞去。相距在十丈外,坐在艙面的陶深恰好站起來伸懶腰,目光落在漂下的枯木上,趕忙向在一旁清理船篙的兩名船夥計叫:“水中有人,快救他起來!快!”
船伕循他所指的方向看去,粗眉鎖在一塊兒了。在大江下游一帶,船伕們流傳著一件最不道德,最可惡的迷信,那就是儘可能不救溺水的人,以免找替身的水鬼找上他們。兩個船夥計迷信過深,並不是他們沒有人性,也不能怪他們沒有愛心,而是他們的生活條件和迷信,迫他們硬起心腸,不管溺本人的死活。他兩人像是見了鬼魅,聳聳肩,向江中吐了一口口水,苦笑一聲,依然幹自己的活計。陶深大概知道船伕們的禁忌,大叫道:“二十兩銀子救起那個人,不然我用帖子送你們到安慶府衙門究辦。”只要有人出頭,又有重賞,船夥什就認為水鬼不能怪他們了,其中一人大叫道:“降帆,水中有客人要上船。”艄公手急眼快,帆索一緊一鬆,骨碌碌一陣怪響,大帆向下沿落。一名船夥計熟練地將一根繩索捆在腰中,一躍而下。幾名船夥計已聞聲趕來,抓住了繩索的這一端,有人在大呼小叫,告訴下水的同伴如何救人。被拉上來的是周昌,他已失去了知覺。
風帆再次升起,船破浪上航,天色大明時,船已駛過了紫沙洲。
當週昌被放平在艙面時,陶深便看清了他的相貌,大吃一驚,向船夥計急叫:“天!這是我的侄兒哪!快,抬入我的艙屋。”他從懷中掏出三錠十兩的銀元,塞入一位船夥計手中,說:“三十兩銀子給諸位買酒吃,謝謝,謝謝。”三十兩銀買酒吃,足以醉死一百個人。船從太平府走一趟九江,也不過銀子四十兩。船夥計們心花怒放,七手八腳將周昌送入艙屋。船共分三個客貨艙,後面是舵樓,也就是十餘名船伕的宿處,三個客貨艙都裝了貨,貨主便在艙內住宿,一方面可以安頓,一方面可以看管自己的貨物。陶深帶有家小,他的貨堆放在頭、中兩艙,中艙便安頓女眷和小娃娃。這位出身名門大族的陶深,真是不明事理,他的頭艙內原住了三個人,他、老僕和一個六歲大的小娃娃,他將老僕打發至艙面喝江風,把小娃娃趕入中艙,卻從中艙叫出一位女僕打扮的中年婦人,和一位村姑打扮的十六七歲少女,到前艙來照顧從水中救上來的所謂侄兒。後艙的掌廚船伕有一陣好忙,準備熱水,燒薑湯,最後是陶深送來的一包藥物,要趕快熬出來。船在水中救了人,而這人不是溺處附近的人,按例必須報官處理。但今天救起的人是貨主的侄兒,船夥又得了三十兩銀子的好處,不但免了報官的麻煩,也避免了因報官而作不必要的耽擱,兩全其美,皆大歡喜。船進入了池州府的水域,徐徐上航。
周昌昏沉沉地入睡。陶深這位生意人,居然有一手漂亮的方脈歧黃之學,而且自己帶了藥,可知不會是包醫死人的荒唐郎中。周昌的腹內沒有水,省了一道麻煩,麻煩的是外傷,更槽的是力竭身虛,陰寒內侵引起外傷惡化,以致體內賊去樓空。外傷上了藥,也灌了薑湯入腹,他僅清醒了一剎那。直至熬好的藥汁灌人腹中,他方安靜地沉沉睡去,這一睡,睡到日落西山,船已過了大通河口,預定晚間泊舟邢家匯。他被朦朧的燈光和人影所驚醒,第一眼便看到一張屬於女人的臉孔在眼前移動,接著發現自己的頭部落在另一人的手中。他已是驚弓之鳥,見到女人便心中發毛,本能地伸手一抄,要扣住對方的手,以便挺身而鬥。
“哎……”有驚惶地叫聲傳出,他扣住了對方的肩頭部分,一個溫暖的身軀倒在他身上,一種毫不帶脂粉味的女性特有幽香,猛可鑽入鼻中。他也感到手中已用不上勁,同時渾身發軟,痛楚襲到,無法挺身坐起。不等他下一步有所舉動,耳中聽到了急促低沉的叫聲:“李恩公,請安靜些,你受了傷不可牽動創口。”聲音好耳熟,這裡還有誰稱他為恩公?他本待出手反擊的念頭突然停頓,定神一看,不由心中一寬,鬆了手說:“咦!你……你不是沈……”
“禁聲,目下我姓陶,叫陶深,你是我的侄兒,委屈你一下,就叫你陶信好了。”
“我……我怎會……”被他制倒的村姑,是沈仲賢的愛女沈姑娘,她坐正身軀,羞態可掬地說:“我們的船要到江西,一早爹在艙面發現恩公……”
“婉兒,須防隔牆有耳。”化名陶深的沈仲賢出聲制止。“那……女兒稱……”
“你稱他為大哥。”她欣然微笑,往下說:“爹請船家將大哥救上船來,不想竟是旦夕思念的大哥,你受傷不輕,幸好爹在太平府帶來了不少救急藥物……”
“你們從太平府來?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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