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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有人從包袱裡掏出幾隻紅薯,幾條黃瓜,或一把幹酸菜,自己嚼起來,又互相贈予,給出或獲得一份患難與共的感情。隨船過來接老婆的姚後喜將一隻菜瓜伸到噘長嘴巴的牛麗珍跟前,被她揚手一拍,落到門外死鼠堆邊。
姚後喜瞪她一眼,口中囁囁嚅嚅,從死鼠堆上拾起菜瓜到河邊洗洗,一口咬了大半,站在廟牆邊咕噥著罵道:“倔婆娘,你會餓死去。”
瓦窯村騰出幾間廂房披廈,給沒有親友的人住。那些瓜瓜葛葛關係的親戚朋友,有的熱情客氣,有的勉為其難,將這些無家可歸的人安頓了。紅薯南瓜白米吃上一頓飽飯後,村裡一面向鄉政府申請救濟糧,一面商討至少幾個月的生存大事。
肖十春馬不停蹄到山裡尋中草藥,給為蟲蛇所傷的鄉親治療。
兩個老人終於不治而亡。水炳銅為母親草草辦喪事。什麼請師、預報廟王土地、敬表、解食、正祭、繞棺、開方、渡橋、解結、安聖,平時那些為賺別人錢要念唱扮做三五天的法事,他僅唸了個“寶座臨金殿,霞光照玉軒,萬神朝聖座,飛旋射雲端”的開頭,磕三個響頭,幫忙的一聲吆喝,幾塊木板釘的棺材呼的一聲就離了地。沒有炮仗三眼銃,只一路噼噼啪啪腳步聲。
回頭來又葬姚竹村家那個“癆病鬼”。幫忙的人連他家一口飯也沒吃,更沒誰再提那煩人的祭神之事。姚家父子頭纏兩尺白布,向棺材磕了幾個頭,一群襤褸無聲的活人就把一個襤褸無聲的死人送上了義墳山。
五.浴血金鉤寺(3)
一日埋葬了兩個老的,除孫子們哭號幾句,兩個做兒子的倒漠然得很,從山上回來倒頭便睡。等他們不知何時醒來,兩個原本是外鄉人的老婆都帶兒子遠走他鄉去了。
肖仲秋兒子小勝拖了兩天也閉了眼。讓人奇怪的是,埋他時哭得最厲害的倒是秦鐵牛。他鼻涕拉撒,頭泡眼腫,最後媽媽、姐姐使了好大勁,才把他拖回家去。
逃難人時時處處可聞的長吁短嘆,暴發性的喊娘叫兒的啼哭,並不能贏得當地人慷慨有加的援助與同情。這一帶丘陵山地十分貧瘠,當地人倉廩也相對貧瘠。若非水災,湖區人有肥沃田疇與豐厚漁利,比他們生活得充實。在同情之心與扶助之力的有限支出時,山裡親戚朋友臉色便漸漸僵硬起來,有的甚至將門窗拴得更牢,把稻田與菜園子看得更緊,這就使逃出家園的嘯天湖老少男女對自己的日子悚然惶惑起來。
度荒的老法子是:洪水未退之前,靠一點點救濟糧過幾天日子,之後,老老少少到丘陵區當地人挖過紅薯的地裡,用鋤頭細細翻尋一些半截紅薯和根根袢袢。這是最好的糧食。得到別人允許時,到剛收割過的稻田裡尋些禾線子(稻穗),青壯勞力或給當地人扮禾插田打零工,或冒偷竊嫌疑砍些柴火去附近鎮上換幾角幾升糙紅米泥蠶豆。這些事幹完,除非你敢鑿壁穿牆,便只有一條路———向四鄰八鄉出發,一路爺爺奶奶叔叔伯伯叫過去。
真是天假嘯天湖男人以聰明能幹,他們除上述求存之路,大多各有謀生之術,真讓妻室兒女沿門乞討的卻是極少。
秦天岳母滿娭毑那幾天風吹雨淋,到山區後發燒咳嗽,幸虧住在老夥伴南山娭毑家,南山娭毑為她煎湯熬藥,眼看沒出大毛病。焦村長原想秦天住到自己家裡,但玉蘭鐵牛母子都願住那邊,秦天看南山家臨近村口,漁船出入方便,也就同意了。
白天,玉蘭帶秀月、巧月翻山越嶺尋紅薯根根,或拾柴拾火,或幫人割禾插秧。鐵牛自有事做。雖然秦三走了,小勝死了,百喜、飛亮這些大玩伴都有忙不完的活,可是外婆身體剛好些,就帶他張娭毑李奶奶家東遊西走,吃樹上桃子、壇裡醃菜,渾不覺是逃荒在外的日子。
六.嗜屍之魚(1)
累得筋傷骨痛的秦天終於可以昏天黑地倒頭大睡一覺。這天,醒來看看外頭天色灰濛濛,也不知什麼時辰,只覺腸肚空餓得揪成一團,想想玉蘭一定和秀月巧月尋食去了,兒子更不知去向,就自己動手煮了半缽紅薯絲加碎米的乾飯,燒了辣椒湯,吃出一頭細汗,腹中才覺舒服了。從水缸舀瓢涼水喝了,壁上取下蓑衣斗笠,挽起長綱細孔的魚網,穿過矮小稀疏的馬尾松樹林,到了村口水邊。
圍垸潰倒後,水位落過兩次,馬上又漲了,秦天知道這不是真退水,而是別處潰了圍子。現在江水清中摻黃,是長江洞庭湖的水與湘江、沅江、資水、澧水匯合一起了。本鄉俗話說:“西摻南,不得幹”,百年不遇的大水看來頗要俄延些時日。
潰堤倒垸時大風大雨,這兩天還有毛毛細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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