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謙益 (第1/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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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峭春寒,陽光燦爛。 今日大桑裡上晴空萬里,是個好日子。但現場的氛圍卻好似臘月隆冬,凝重得可怕。 張黑子受了刑,此時正由張衝等人扶著,臥趴在木板車上,面如死灰,斗大的汗滾著。 祭孫也由相親的里民攙著,坐在搬來胡床上,正喝著農家自釀的糟漿。 這是度滿跑回家拿來的。 他敬重這位湖海俠義的豪客,即便他是太平道的鄉道使。度滿覺得太平道就是裝神弄鬼,糊弄愚夫愚婦。 他看過太平道徒們是如何符水治病的。 先讓病人在四通八達的路口跪著,然後要朝四方叩首,過程中一定要心誠。之後,太平道士們就在手裡寫個“丹”字,和在清水裡,讓病人飲用。 說,信者活,不信者,死。 度滿看過這套後,就猜到整個機巧。 這所謂的信者活,不信者死。其實只不過是活下來的人,曰信也,沒活下來的人,曰不信。所以,該死的還是要死,要活的終究是活。 整個太平道都是一場騙局。 是的,度滿一直很聰明,從小他就能編出一手好草鞋,甚至比他父親還強。 他和張衝,張旦就是同學,張旦就是那個被他揶揄的吹鼓手。他們三人俱受書於鄉里書館,學《倉頡》《急就篇》。 後來,他父親因驚馬而死,族裡補償他,就專門出了一筆錢作為束脩,送他去東平陵縣的伏氏精舍深造。 伏氏精舍的學術地位,別說是濟南,就說整個青州,整個天下都是無出其右的。只因天下五經之一的《尚書》就是伏氏所傳。 伏氏學脈的祖師是秦朝的伏生。當年秦始皇焚書坑儒,儒家經典就此絕跡。而獨獨伏生藏《尚書》於家璧。 後來本朝太祖得天下,到文帝始重於文,而當時唯有伏生懂《尚書》,所以要召入京中傳學。但那會伏生已近九十,不良於行,就依舊傳學於鄉。 四百年間,教學不斷,原先一脈的伏生《尚書》,也開成歐陽《尚書》,大小夏侯《尚書》三支,俱為當世顯學。但他們都尊伏氏為祖。 即便後來濟南伏氏遷居琅琊郡東武縣,甚至家法也改為了《齊詩》,但這裡的伏氏精舍依舊是《尚書》的祖脈所在。 每年,從天下郡國來此負笈遊學者不下數千,或執鞭驅馬,或杖策步行,來往官道,不絕如縷。 一開始,作為本地人的度滿很難理解,青徐海岱的學子來此也就算了,為何偏遠如涼益的西州學子,也要不畏霜雪,來此學經。 要知道這東西萬里,光路上的時間就要一年,這一路還要遭遇山賊水匪,不如意就要丟了命。 後來一位師兄就說出了其中道理: “萬里跋涉所圖者何?利也。學成此《尚書》,進者,為二千石,高爵厚祿,退者,回鄉教學,開一地之學風,悠遊山水,豈不快哉。至於財米油鹽,自有弟子服其勞。” 原來,自孝武皇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到元成二帝,選文吏,退法吏。大漢已經形成了完整的儒家官僚選用標準。 上到皇帝詔書,下到群臣奏議,莫不援引經義,以為依據。國有大疑,也以經典為斷。 所以,不讀經,何以官。 換句話說,想當官,就一定要治經。 而且學了經之後,又能授業族人門客。授族人可保家聲不墜;授門人可張勢朝野。所以,有句話,“寧遺子孫一卷書,不留子孫千鍾粟。”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如此家法,才可累世簪纓。 他還給度滿舉了兩個本朝的現例項子,兩族俱為本朝數世三公。 第一個是關東豪門,汝南袁氏,家法為《孟氏易》,是袁氏第一世三公袁安之父袁良,從孟氏精舍所學。 當時袁良,不過是個六百石的縣令。而到其子袁安以降,四世皆出萬石三公,家資鉅富,日常供奉,擬於王侯。此非《孟氏易》之助呼? 第二個是關西士族弘農楊氏,家法《歐陽尚書》。對的,這個《歐陽尚書》就是當時伏生的一位學生歐陽生所傳。 楊家本是前漢武家,其祖宗楊喜,因獲項羽一條腿而封侯。直到本朝出了個楊震,受歐陽《尚書》於太常桓鬱,諸儒尊為:“關西孔子楊伯起”。楊家就此轉為經學世家。 其後,四世太尉,德業相繼。 從這裡可知,一位鄉間的編席匠能受學於濟南伏氏精舍,和歷史上的漢家名臣列為一脈,是多大的造化。 即便這個造化是度滿之父用生命換來的。 剛來的度滿,不過鄉間氓愚,不知輕重。對族裡造成父親的死,那是怨憤之氣,四水難消。 但隨著他愈是瞭解經學之重,愈是知道伏氏精舍有多麼煊赫。他漸漸開始對族裡感恩,也對未來充滿希望。 正如那位師兄所說的,三公之位不敢求,但世為二千石,就從我輩開始。 從此,他朝夕侍奉師長,晨昏定省,待之如父,用心讀書。又因家中不富,無力供給他日常薪米。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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