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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
一個人住這套房子,就有些奢侈了啊。目測客廳有三十多平方米,裡面還有臥室和衛生間。
要不要我關照一聲樓下的鄰居,讓他們上來照應?我想這種老房子,街坊鄰居的關係都很融洽的。
不要啊,住在這裡的人,都是些自以為是的戇卵,他們不知道速溶咖啡簡直是馬尿。她說話直接而刻薄,像在郵局裡不停地投訴這個投訴那個。
我要告辭時,老太太指著身後的書架說,你隨便挑一本書帶走,算作我答謝你的禮物。快,我看你會挑哪一本。
那一年,我還沒有在網上看書。常站在書店裡半天,在書架前看完整本書,只有最最厚的那種,才會掏錢買回家,小心地翻看好幾遍。
這面書架上都是外國文學,八十年代沒版權的老書,我的手指頭哆嗦如偷書賊,拿了本卡夫卡的《訴訟》。
春夜,我像出籠的小鳥,逃出神秘老太太的屋子,開始第一次閱讀卡夫卡。
又是個週日,快要下班,我坐在郵局的視窗後面。老太太出現,照舊買了張明信片。我感謝她上次送我的書,她問我看懂了嗎。我是整個通宵看完的——約瑟夫·K,看完有些害怕。
這麼說來,你對自己的生活很不滿意?
沒有啊。
你在說謊。老太太拉下一張臉,別轉屁股往外走,快要走出郵局門口時,我喊了一聲,你說的沒錯。
她回頭,微微一笑。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她向我歪歪脖子,意思是讓我跟著她走。我問她心臟沒事了吧。
信不信我能打死一頭牛?聽老太太這樣說話,我憋著沒笑出來。去我那裡坐坐?她問。
但我搖頭。
上次你到我家,我看得出你的眼神啊,很喜歡那幾排書架,沒說錯吧?
嗯……無法反駁。我第二次送她走過思南路,回到頂樓的房間。
她讓我在書架上隨意挑選,但每次只准帶走一本。她的藏書有些聞所未聞,我一本本拿出來,翻開幾頁又塞回去,直到《老人與海》——因為在老人的房間裡吧。等我回頭,桌上擺了幾盤冷菜,還有一鍋熱騰騰的蛋炒飯。要請我吃晚飯嗎?我往外走,又說還不餓呢。
你這孩子又說謊了!老太太的聲音異常嚴厲,都聽到你肚子裡的叫聲了!
好吧,肚腸是最誠實的,都怪我午飯在單位旁邊的阿孃麵館吃得太少了。當我坐在餐桌前,她讓我給家裡打電話。你不回家吃飯的話,媽媽要擔心的吧。
想想也是,我用老太太的電話打回家裡,說是單位同事臨時請客吃飯。打完電話,我知道她又要說我了,搶先說聲對不起,我沒有說實話。
好吧,可以原諒你,並且記得,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包括你最好的同事,也包括你的媽媽,別說你來過這裡。
那麼神秘?
別問為什麼!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假如一輩子都不知道也沒關係,世界上總有許多事情,是不需要理由的。嗯,吃的味道如何?
我總是呆呆地說,蠻好,蠻好。
狗屁!難吃得要命!我自己做的炒飯能不清楚嗎?做飯是我的弱項。好吃就是好吃,當你感覺味同嚼蠟,就說出來,哪怕摔碗也沒關係。這是我半年來第一次下廚做飯,上次我把整個灶臺都燒焦了。
告別之前,我問了最後一個問題:我還不知道怎麼稱呼你?不能叫她阿婆或老奶奶,如果叫阿姨又太違心,我天生臉皮薄,肉麻的話說不出口。
老太太看著我的眼睛,聲音彷彿年輕了三十歲——叫我卡佳!
卡佳?
回到思南路上,我仰望梧桐樹叢中她的窗戶。有一盞昏黃的燈光,但看不出任何人影。月光懸掛在屋頂,讓我想起書上看來的恐怖傳說,會不會是吸血鬼老太婆呢?但我不在乎。
週末,我經常跑來陪伴這個名叫“卡佳”的老婦人。她的脾氣古怪,有各種各樣的禁忌。她最討厭撒謊,逼得我每次把心裡話直截了當說出。從未見她有親戚朋友,也不與鄰居來往,門口撞見都不打招呼。我相信,除了我沒人敲過她的門。她說現在的人都沒禮貌,根本不值得相交。我也不敢問她,到底有沒有家人。好像那是個雷區,一張嘴就會引爆。我甚至不知道她的真實姓名,也不知道她的年齡。我偷看過她的信箱,但沒訂閱報紙,也無任何來信——這意味著她寄往莫斯科的明信片,都是有去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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