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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她心境不佳,因此惡言惡語也可以包涵。從袖子裡摸出一瓶藥來,拔了塞子欲給她上藥,誰知她悚然抬手一揮,便將那瓷瓶拍到了地心中央。
瓶子在重席上骨碌碌打轉,藥粉灑滿了竹篾的縫隙,丞相蹙眉看了她一眼,“那是西域上好的金創藥,可保傷好之後不留疤痕。陛下這樣忌憚臣,真寒了臣的心。”
寒了心又如何?比丟了命還要緊麼?以往校場上練身手,也會點衛士和她切磋,但是手下留情和以死相拼不一樣。韓嫣的劍曾那麼接近她的脖子,他知道那種感受嗎?她站在泰山之巔,註定孤獨,既然不能反抗,那就只有享受。戒心她一直有,不過今天受了刺激,膨脹得格外大罷了。
話不能直說,免得傷了和氣。她摸摸額頭,帶了點懊惱的語調道:“我糊塗了,辜負了相父美意。眼下只慶幸她劍鋒上沒有喂毒,我還活得好好的。留疤也不要緊,反正長了一張不起眼的臉,有沒有刀疤沒什麼分別。”
他知道她賭氣,還在為他前幾次刻意的譏諷悶悶不樂。可那事能怪他嗎?誰讓她嚇著他了!
他走過去撿起瓷瓶,搖了搖,好在還有剩餘。塞上木楔子放在她手邊的案臺上,“陛下保重聖躬,後面的事不必憂心,有臣在,一定查個水落石出。”
他施了一禮,慢慢退出寢殿。行至階下時抬頭看,今夜沒有月亮,滿天星斗間熒惑與心宿依舊爭輝……不知多少人正為這天象暗自歡喜!
刺客韓嫣是上年進宮的中家人子,粱太后示意為少帝挑選女御,劉媼徇私,於千人之中選中她,親自送入章德殿。事情鬧到這步田地,不管她知不知情,終究難辭其咎。丞相從樂城門出來,御史大夫、廷尉和執金吾已經候在門上,見了他忙迎上來打探,“相國,陛下可有旨意?”
他頷首,“命徹查,至親亦不姑息……點一隊緹騎入永安宮捉拿劉媼,留神不要驚動粱太后。另調一班衛士把守宮門,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刺客此前蟄伏於掖庭,設一審室,命掖庭令將所有家人子如數帶來過審。還有,”他枯著眉頭指點,“東宮務必加強守備……”
御史大夫遲遲拱了拱手,“相國,適才章德殿黃門署長傳陛下口諭,東宮人員仍按舊制,不得添設。”
他聽後沉默,半晌才哦了聲,“想是另有安排。也罷,御前事務由陛下自行裁度,你我近日的要務是審訊,此一案和武陵案不知是否有牽扯,查時留意吧。”
眾人道諾,不敢怠慢,各自承辦去了。
第22章
宮城是大殷中樞,中樞裡出了大事,整個天下都被烏雲罩頂。天氣也像有了感應,後半夜開始下雨,雨勢之大,打在瓦楞上聲浪驚人,如同打在人耳畔一樣。
扶微睡不好,鼻尖總有血腥縈繞。將要入夢時全身忽然一激靈,然後便怔忡看著帳頂的承塵,翻來覆去再也不敢闔上眼睛了。這種時候,總覺身邊缺了什麼,連個能說心裡話的人都沒有。她知道宮中一定天翻地覆了,自己躲在章德殿裡,對外間的事不聞也不問,好悠閒啊……好惶恐啊……
雨還在下,淋淋瀝瀝,無邊無際。她的龍床安置在窗旁,一陣風掃過,整排直欞窗便颯颯亂響。窗戶紙翕動,彷彿有誰在奮力吹氣,她有些怕,悄悄把錦衾拉高,連頭帶腦的,將自己裹了起來。
想哭嗎?流不出眼淚,十歲前哭得太多,阿照說眼淚是無能者的妥協,後來她就強迫自己把這個壞習慣戒了。她生下來便是傀儡,抱她的人總在不停變換,以至於她對任何人的記憶都是模糊的。後來她穿上冕服登上帝位,周圍的人見了她都伏地叩拜,她站在山巔,耳朵裡聽見的卻是“少主在上,非國之福”。其實沒有人真心擁戴她這個皇帝。
還記得初登基那段時間,大將軍李季、丞相曹煊,還有當時的長策候燕相如,三個人聯起手來,將整個大殷玩弄於股掌之間。今日一道“遺詔”明日一道“遺詔”,只要他們需要,遺詔就有無窮多。太后沒辦法了,與她相顧慟哭,孤兒寡母受盡欺凌,現在想起,隱約還覺酸楚。可是最艱難的時候過去了,太后卻又捲進刺殺案,怎麼辦呢,她除了忐忑,更多的是束手無策。
天氣悶熱,錦衾將她包出了一身汗。漸漸覺得不能呼吸,臉上的傷也辣辣地痛,她一把掀開了,迎面痛快的涼,澆得她神思乍然清明。
她蜷腿坐起來,剛才打鬥的場面揮之不去,忽然聽見一聲輕響,像鞋履落地的聲音。她一驚,縱身而起,“是誰!”
帳幄那邊果真有個人,停頓了下,輕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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