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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他給過我一張名片,名字上有一個黑框。別人問,他就笑:“我死過很多次了。”
他說:“生死尋常之事。”
趙鐵林出生在戰場上,寄養在鄉下,“文革”中母親自殺,他去礦山挖礦,從北航畢業後,做生意失敗,在海南租處就是三陪女住的地方。一開始也有文人心理,想找個“李香君”或者“杜十娘”之類的人,滿足“救風塵”的願望。後來發現“根本沒那回事兒”。老老實實地給她們拍“美人照”,一張二十塊錢,養活自己。“她們知道我是記者,我靠拍照片吃飯,她們靠青春吃飯,你也別指責我,我也不指責你,能做到這樣就行。我如實告訴她們我的目的,這對她們來說就是尊重,她們知道我不會扭曲她們。”
有人認為他的照片“傷害”了她們,或者在“關懷”她們。“無所謂傷害也談不上關懷,”他說,“當她們認為你也是在為生存而掙扎的時候,咱們就是平等的了。”
六十年間他顛沛流離,臨終前住著四十五平方米的房子,騎著腳踏車來去,他遇上了中國紀實攝影“也許是最好的時代”,他也知道選擇這條路就是“選擇了貧困”。看到他臨終前的照片,我心裡不能平靜。他像他拍攝的人一樣,承受命運施加於自己的一切,不粉飾,也不需要虛浮的憐憫。
生和死,苦難和蒼老,都蘊涵在每一個人的體內,總有一天我們會與之遭逢。
我們終將渾然難分,像水溶於水中。
第六章 沉默在尖叫
我站在安華的家門口。院子裡碼放著幾百只空酒瓶子,一半埋在骯髒的雪裡,全是她丈夫留下的。
臥室三年沒有人住了。大瓦房,窗戶窄,焊著鐵條,光進不來,要適應一會兒,才能看見裂了縫的水泥牆。綠色緞面的被子從出事後就沒有動過,團成一團僵在床上。十幾年間,這曾經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生活最隱秘的地方。所有的事情都發生在這裡。
她從不反抗,直到最後一次。
她刺了他二十七刀。卷宗裡說,地上、牆上全是血跡。警察說,死者死的時候還被繩子捆著,“渾身是血,血肉模糊。很多殺人案件,都是一刀致命,像這樣的情況,確實不多見”。他說死者眼睛掙得很大,臉上都是“難以相信”的表情。
風聲讓空屋子聽上去像在尖叫。
在“東方時空”時,我看過法學會的一份報告,各地監獄女性暴力重犯中,殺死丈夫的比例很高,有的地方達到百分之七十以上。每一個數字背後都是人——男人,死了;女人,活著的都是重罪:死緩、死緩、無期、無期、無期……
這是我心裡幾年沒放下的事。
做完《雙城的創傷》後,我有一個感覺,家庭是最小的社會單元,門吱呀一聲關上後,在這裡人們如何相待,多少決定了一個社會的基本面目。
家庭是人類生活最親密的部分,為什麼會給彼此帶來殘酷的傷害?這是個很常規的問題。但愛倫堡說過:“石頭就在那兒,我不僅要讓人看見它,還要讓人感覺到它。”
我想感覺到人,哪怕是血肉模糊的心。
但安華想不起殺人的瞬間了。“五年了,我也一直在想,但想不起來。”她說,四方臉上都是茫然。
她穿著藍白相間的囚服,一隻眼睛是魚白色,是出事前幾年被丈夫用酒瓶砸的,啤酒流了一臉,“瓶子砸在眼睛上爆炸了,一下就扎進去”,眼珠子好像要掉下來了。
她當時沒有還手。
她被打了二十年,忍了二十年。她說不知道最後怎麼會動手殺人,那二十七刀是怎麼砍下去的,一片空白。“我可能是瘋了。”她說的很平靜。她在法庭上沒有為自己作任何辯護。
村子裡七百多人聯名請求法院對她免於處罰,死者的母親就住在緊挨著他們臥室的房間裡,八十多歲了,為她求情:“她是沒辦法了,沒辦法了呀。”
我問:“他打過您麼?”
老人說:“喝醉了誰也不認,一喝酒,一喝酒就拿刀,成宿地鬧。”
小豆用鐵棍把丈夫打死了,打在腦袋上,就一棍,他連擋都沒擋,大概根本沒想到。
她被判死緩,已服刑八年,但她始終不相信他死了。
她有一張尖細的青白色的臉,眼睛微斜,一邊說一邊神經質地搖著頭:“他不會死的。”
我愣住了:“什麼?”
她說:“他還沒把我殺死。我死了他才能死。我沒死他怎麼能死呢?所以我不相信他會死的。”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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