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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拋棄呢?
他會說,這麼做是為了不讓警察纏著他。然而坦白地說,這種解釋即使在理論上講得
通,警察要把一個帶有他簽字的假宣告公之於眾實在是不大可能(即使有數樁這樣的事發生
過)。
我們可以說,一個人有權害怕即便是不大可能發生的危險。還可以說,托馬斯對自己的
笨拙惱火,想避開與警察的進一步接觸,避免隨之而來的孤立無助之感。我們還可以說,他
反正已經丟失了職業,小診所裡機械的阿斯匹林療法與他的醫學概念毫無關聯。儘管如此,
他這樣匆匆忙忙地作出決定,在我看來仍然是很奇怪的。這裡是不是還深藏著什麼別的東
西?深得逃離了他理智的東西呢?
8
托馬斯透過特麗莎漸漸地喜歡起貝多芬來,但對音樂還是不甚瞭解。我懷疑他是否知
道,在貝多芬著名的“非如此不可?非如此不可!”這一主題之後,藏著一個真實的故事。
故事是這樣的:一個叫德門伯斯徹的人欠了貝多芬五十個弗羅林金幣。我們這位作曲家
長期來手頭拮据,那天他提起這筆帳,德門伯斯徹傷感地嘆了口氣說;“非如此不可嗎?”
貝多芬開懷大笑道:“非如此不可!”並且草草記下了這些詞與它們的音調。根據這個現實
生活中的音樂動機,他譜寫了一首四人唱的二重輪唱:其中三個人唱“Esmusssein,
esmusssein,ja,ja,ja,ja!”(非如此不可,非如此不可,是的,是的,是的,是的!)
再由第四個人插進來唱“HerausmitdemBeutel!”(拿出錢來!)
一年以後,這一音樂動機在他第135曲,也就是他最後一部四重奏的第四樂章裡,作為
基本動機重現了。那時候,貝多芬已經忘記了德氏的錢,“非如此不可”取得了較之從前莊
嚴得多的情調,象是從命運的喉頭直接吐出來的指令。用康德的話來說,連“早上好”一詞
用適當的聲音讀出來,也能成為某種形而上命題的具體表現形式。德文是一種語詞凝重的語
言。“非如此不可”不再是一句戲謔,它已成為“derschwergefassteEntschluss”(艱難或
沉重的決心)。
貝多芬把瑣屑的靈感變成了嚴肅的四重奏,把一句戲謔變成了形而上的真理。一個輕鬆
的有趣傳說變成了沉重,或者按巴門尼德的說法,積極變成了消極。然而,相當奇怪,這種
變化並不使我們諒訝。換一個角度看,如果貝多芬把他那四重奏的嚴肅變成關於德氏債款那
無聊玩笑般的四聲二部輪唱曲,我們倒會感到震驚。假如他這樣做了,那麼他的做法例與巴
門尼德的精神相吻合,使重變成了輕,也就是,消極變成了積極!開始(作為一支未完成的
短曲),他的曲子觸及偉大的形而上真理,而最後(作為一首成功的傑作),卻落入最瑣屑的
戲言?但我們再也不知道怎樣象巴門尼德那樣去思考了。
我感到,那嚴厲、莊重、咄咄逼人的“非如此不可”,長期以來一直使托馬斯暗暗惱
火。他懷有一種深切的慾望,去追尋巴門尼德的精神,要把重變成輕。記得他生活的那一
刻,他與第一個妻子以及兒子完全決裂,也領受了父母對他的決裂,他得到了解脫。在整個
事情的最深層,他除了反抗自稱為他沉重責任的東西,除了抵制他的“非如此不可”,除了
由此而產生的躁動、匆忙和不甚理智的舉動,還能有什麼呢?
當然,那是一種外在的“非如此不可!”是社會習俗留給他的。而他熱愛醫學的那個
“非如此不可”,則是內在的。他經歷的磨難如此之多,內在的使命感越是強烈,導致反叛
的誘惑也就越多。
當一個醫生,就意昧著解剖事物的表層,看看裡面隱藏著什麼。也許使托馬斯離開外科
道路的,正是一種慾望,他想去探詢“非如此不可”的另一面藏著些什麼。換句話說,現在
他想知道當一個人拋棄了他原先視為使命的東西時,他的生活裡還將留下一些什麼,
這一天,他去報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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