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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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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寶劍,我心裡的疙瘩還不只如此。那是在“阿不驢兒”事件之後不久,家父參加了“國防部”本部每年都會舉辦一次的“參謀旅行”。依照往例,這種四天三夜的旅遊活動是不允許攜眷的。彷彿總是如此:活動結束之後不知多少時日,忽然有那麼一天,家父從辦公室帶回一疊黑白風景相片,他會一張一張解說給家母和我聽——這是澄清湖、這是日月潭、這是阿里山神木、這是蘇花公路清水斷崖……那年頭兒相機算奢侈品,我家是買不起的,且家父臉皮薄,不太願意央請人替他留影;從而那些相片大都是將就人家有相機的同事拍來玩賞的空景、順便加洗給我們看看,聊充神遊之資的;所以我幾乎沒見家父出現在任何一方風景之中——只有一次例外。

那年參謀旅行結束,家父帶回來一疊溪頭和杉林溪的相片。其中就有一張(應該是出自本部裡某位業餘攝影藝術家),拍的是一片簾子也似的瀑布,可又不像尋常可見的瀑布那樣自山頭垂覆湧落,倒像有那麼一大片怎麼擦也擦不乾淨的花白玻璃上扭著、舞著一條條抹捋不直的亂絲線。家父端詳著這張相片出了好半天的神,問我:“你說這兒好看不好看?”我搖搖頭:“不好看。”“為什麼不好看?”“看不清楚。”家父手持相片再細細觀看了一陣,才道:“是我沒同你說清楚。這張相片的好處不在風景好看不好看,也不在人家拍得技術好不好;卻是在拍的人取了個非常之奇的角度來看這風景——他是站在瀑布的‘裡面’朝外拍成的;我問你好不好看的意思是:站在瀑布裡邊兒朝外看,是不是挺有一番趣味呢?”這我才注意到:相片的左右兩側上方各有一小塊近似三角形的黑影,應該就是瀑布裡側的巖洞拱壁了。家父說得不錯,拍照的人的確是跑到了瀑布後方的一個大山洞裡向外取景而拍成的。如此看去,整個畫面就有了另一種意思:那一大片花白玻璃般的水簾上的線條便不只是線條而已了,它們逐漸浮現出可解的形象——是瀑布“外面”一群魚貫而行的人(也許就是和家父同行的參謀們,也許是當時也在那瀑布遊玩的旅客),他們大都像走在鋼索上的特技表演者那樣向兩側伸展著手臂,似乎很艱難地維持著身體的平衡。家父隨即指了指相片正中間的一個人影,道:“這個就是我。我走在陳文英叔叔的後頭,看見了不?”陳文英叔叔向來留著頂漂亮的中分頭,那髮式恰恰從水簾的縫隙處露了出來。這一下我算是看清楚了,笑著點了點頭。一次多麼奇妙的觀看經驗——只消從全然無法理解的影象之中辨識出一個非常微小的細節,整個世界便豁然呈現、且無比真實起來。我貼近那張相片,儘可能地把黑白畫面上的每一處細節還原成一個遙遠但實存的世界——“你們要去哪裡?”我問。

家父隨即伸出食指,往相片偏近下方的位置點了點:“我們正在過一條獨木橋,過了橋再右轉,沿著小路走幾步就繞到瀑布後面來了——拍照的這位盧讓泉盧伯伯打頭裡先找著這麼個地方,叫大夥兒過去的時候,才拍出這麼一張來的。”

“我也要去這裡。”我說。想來一定說了不只幾十次,記憶中我甚至鬧得哭了一陣。

以當年我家的經濟狀況來說,一趟前往杉林溪的旅遊的確不是輕易合宜之事。家父搔抓了半天腦袋,嘆了好幾口大氣兒,終於答應了我的要求,然而冷不防他提出了一個條件:“可你得答應我一件事:往後自凡你老大哥身上的東西——不管是什麼寶貝、什麼破爛——你一概不許碰!”說到這個節骨眼兒上,家父抬手用食指和中指推了推他的眼鏡框子,這是個充滿威嚇意味的動作。然而這也是試探出他容忍底線的絕佳時機;我仔細想了想,低聲問道:“那老大哥的鬍子可不可以碰?”家父沉吟了一會兒,點了點頭。我接著問:“那老大哥的手可不可以碰?”、“那老大哥的老桑鞋可不可以碰?”……最後繞回了寶劍,我還特意在前面加上了“玩具”二字——“那老大哥的玩具寶劍可不可以——”

一個“碰”字還沒來得及出口,家父的一隻又大又厚的巴掌猛可摜下來,落在書桌上,震得木紋裂開、漆屑碎散,應聲斥道:“別跟我鬧俚戲!你知道我說的是啥!”

這是一場不歡而散而且不公平的談判,家父從來沒有履行過那個帶我去杉林溪一遊的諾言;至於寶劍,則變成一個始終壓抑在我心底的、具有懲戒性質的秘密渴望。我不可能知道:像這樣的壓抑對我的人格有多麼深刻或重大的影響。即使在高中時代我半生不熟地讀了些弗洛伊德的《夢的解析》、《禁制、症候、焦慮》之類的時髦書,發現握劍的衝動很可能只是想打管的衝動、或者是把根雞巴放到女體裡去攪和攪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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