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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朝後退足到第十步——也許還多退了幾尺,情景依舊如是:方圓近百公尺以內盡是綠草青松,只不過在夜色之中呈現一片片深淺不同的黝黑之色。更於百公尺之外,模模糊糊可以看見些許水銀燈泛白的光澤,棒球練習場邊高大的鐵絲網,兩座涼亭和一張仿歐式風格的白漆長條椅。我禁不住“噫”了一聲,喊道:“小六?你在哪裡?”
孫小六應了聲:“這裡。”——他顯然還在原處,也許是我正前方二十尺遠的一根水泥樹樁上。依照殘留在我眼簾上的視像,他應該仍像先前那樣維持著有如臺灣獼猴的蹲姿,可是我看不見他。但聽他接著說了句:“照原路走回來。”
“不成,有樹擋著,我過不去。”的確,一排密匝匝的松樹明明橫陳在六到八尺之外,枝幹嶙峋、針葉茂密,不是松樹是什麼?然而孫小六毫不猶豫地從一株樹幹的“裡面”叫了聲:“張哥快過來啊!”
就在那一瞬間,我眼前的樹叢上打橫掃過一束白光,光源是從我身後發出的,一扭頭我看見兩條人影和一支射出刺眼亮光的手電簡直直向我逼近。連想也沒敢想,我猛地撒腿向前衝出,就在幾乎要撞上一株松樹的霎時間本能地閉上眼睛——可是我什麼也沒撞上——孫小六、水泥樹樁、繩梯、圍欄、望臺……一切消失了片刻的實景實物又原封不動地出現了。孫小六這時伸出一隻食指豎在嘴唇上。我當然也不敢作聲,任那光束從我身上掃去移來。奇怪的是,那兩個人越走越近,卻似乎完全沒能發現我們。然後我看清楚,拿手電筒那個是青年公園巡夜的駐警,他身邊那個是斷了掌骨的豬八戒。
“明明有個人影的,長官。”駐警說。
“廢話!”豬八戒說。
“而且還有人講話的,長官。”
“我沒聽見嗎?廢話!”
“跑到哪裡去了呢?”
“你問我我還問你呢。”
他們一面說著,一面朝棒球場的方向尋去。我轉頭看一眼孫小六,他輕輕晃著身體,是那種應和著某種旋律柔和又節奏明快的音樂而搖晃的架式:一、二、一、二,有如吉特巴舞曲——《在老橡樹上綁一條黃絲帶》——是的,碰、恰、碰、恰……我跟著晃起來,悄悄哼起我所熟悉的歌曲。越哼越大聲、越哼越嘹亮,最後我索性放開喉嚨唱了起來。
在我開始意識到這天夜裡的經歷有多麼神奇——以及一九八二年臺灣流行的文學術語——“魔幻”——之前,我是如此如此地享受著有生以來第一次真正體驗到的自由,一種前所未有的逃脫、前所未有的解放、百分之百的躲藏。試想,一個力圖逮捕你的豬八戒近在咫尺之內,對你居然視而不見;整個世界居然對你視而不見,愛你的人恨你的人知道你的人漠視你的人想念你的人討厭你的人總之對你視而不見。這是多麼美妙的一個境界!
我一遍又一遍地環視公園裡這個被大家名之以兒童遊樂區的地方,最後禁不住像個小孩子那樣興奮地原地繞起圈子來,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終於——可能是由於雙腿痠軟無力或耳輪深處那套司平衡的半規管失去了作用——我僕跌在地,喘息著,口鼻因吸入大量的泥沙而嗆咳不止。但是聽在外人的耳中,那嗆咳的聲音,應該是非常非常快樂的笑聲。孫小六也和我一樣,快樂地笑了起來。
25 最想念的人
我和孫小六見著彭師母,聽她說往事是好些天以後了。在那幾天裡,孫小六教我辨認遁甲陣的方法,而我們就躲在八八六十四枚松果所形成的遁甲陣裡。每隔兩個鐘頭——也就是所謂的一個時辰——他會移動一到七枚數量不等的松果,說是隻有這樣才能維持這陣的外觀,也就是讓陣外的人一眼看來只道這方圓一百公尺之內全然是一片松樹林子。關於這陣,孫小六的解說我只能記一個大概,因為聽不明白,所以饒他反覆講了幾回,我也只好揀我聽得出來的字記一記:
“我們這個陣是九遁變化裡的第一陣,叫‘天遁’。八門之中的開門、休門、生門都可以設這個陣,不過一定要合‘天盤在丙奇、地盤在丁奇’之數,以得月精所蔽。如果昨天不是乙卯日,時辰上又走不到兌宮,不能逢太陰,則未必能合‘天遁’,也就做不到遁跡隱形。但即使做到了,‘時移事往,周流不居’,就必須在一定的時辰的交接點上作一點調整。如果是範圍比較大,內容比較複雜的陣——也就是一陣之中還有二陣、二陣之中還有三陣,陣陣連環,彼此應合的,就要手忙腳亂,不停搬運了。要緊的是‘起陣’的材料、方位和時辰,不能有一點差錯。‘起陣’起得不好,就會留破綻——就好比,”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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