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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位李資政薦了來的。而仲武身懷絕技,有飛黃賁石之勇,雖然矮小些,倒的確是深藏不露的。我與田仲武所隸不同、職司亦異,但是時相過從,卻也過了年餘,才知他真有功夫——能以一掌心吸啜空酒瓶,瓶底復粘另一瓶口,如此連連,可至七八之數。惜仲武矮小,非登桌蹈高不能售此技。我也只在他醉後見識過一回。
徐高公歸道山後未幾,我從饕友唐魯孫處得知田仲武在竹林市開了爿“田翁餃子莊”,即驅車往訪,果然重逢故人。“舊翁”的餃子好在餡食結棍而綿軟,更好在麵皮勻潤而堅實;內藏不膩、外披不滑,決非尋常名店的凡品可比。我大嚼數十個,始悟其佳處必與田仲武的拳腳功夫有關,乃殷殷探問個中緣故。渠徐徐告我:“的確是掌中火候使然。”
原來他老兄在那趙知縣衙中闖了禍,混不下去了,聞聽人說“南昌行營”方面有招募什麼青年團的部曲,便乘小輪溯江,投了軍,未料到了“行營”派差,乾的仍然是衛士。
一日,忽然來了命令,要找個練家子替賀衷寒辦件事。田仲武亟思有所表現,當下應卯去了。孰料賀某的公事竟是揍人——那人給囚在一間辦公室裡,吃他打了一頓,居然不慍不惱、不抵不拒,反而指點了他一套舉法。日後那人不知如何竟成了賀某的股肱,留在“行營”聽用,於是也和田仲武交上了朋友。時日稍久,非徒講談些古往今來的掌故,開益其心智,還點撥了他一套心法,助增其武功。那人正是日後又把田仲武薦給王叔銘的李綬武。我知田仲武敦實謹慎,非妄言者,從而對李綬武產生了好奇的興趣。
據田仲武形容,這李綬武似非甘心情願為“力行社”所用,可以從一樁小事上看出。
是時約在一九三二年,李綬武在“南昌行營”居停,形同軟禁。大多數的時間裡,他是足不出戶的,只在計劃科翻讀文書。每隔二三日,賀衷寒便前去叩門,二人隨即密談數刻。由於例行的端茶送飯,以及偶爾要陪同李綬武到附近街市遊走閒逛,甚至找浴池洗澡之類的瑣事,都由田仲武打理,兩人交接漸密,仲武也漸漸看出了李氏的鬱郁。
某日,賀衷寒又來密商了一兩個小時,仲武正待為二人換茶,賀衷寒剛要出門,回頭拋下兩句話:“‘大元帥’自有‘大元帥’的盤算,我是保不住他倆了。”賀離去後,李綬武叫仲武進門,愁眉苦思了半晌,才對仲武道:“可否請老弟給張羅幾樣物事?”
李綬武要的東西是幾支大大小小、形制不一的毛筆,一卷宣紙和各色染料。在仲武看來,這幾樣東西頗為尋常,更不虞觸犯“行營”安全規定,隨即給備辦了。而李綬武果真就伏案揮毫,不眠不休地作起畫來。其間約莫有兩晝夜的工夫。
仲武畢竟是莊稼人出身,既不通文案、更不識丹青,只知道畫中有兩個對坐飲啖的古人和大片的林木樹石之類。畫成之後,也不知李綬武作何處置,仲武也未甚留心。又過了一天,賀衷寒忽然神色倉皇地跑來——似乎是情急之下、不及遣退仲武,徑自衝口而出,對李綬武道:“戴笠有諜報來,說‘大元帥’險些遇刺!據傳是馮玉祥所主使。”
李綬武卻氣定神閒地答道:“這事,應該已經化險為夷了罷?”
“你日日足不出戶,怎能得知?”
“那一日我初入貴‘行營’,那位居先生不是說‘戴公來電報交代我和那叫花子上南京出一趟差’麼?試問:是什麼樣的差得勞駕兩位練家子慌急登程,竟然把在下就那麼撇下了?再者,戴先生是何等精明的人物?設若此事未曾平息周至,又怎麼會放出個‘大元帥’險些遇刺的諜報來呢?”
賀衷寒聞言似是寬了心,也才瞥見仲武立在一旁,正作勢要將他揮出,李綬武卻接著說道:
“賀公當真要擔心的,反而是居先生和那邢福雙呢!”
“噢?此話怎講?”
“那日居先生還說:‘這差事幹下來,我也許能跑一趟山東泰安。’又說:‘各位還記不記得我說那叫花子身上有一部機關,其價值不亞於十萬雄師?’敢問賀公:待居先生得了那‘不亞於十萬雄師’的寶貝機關,他在戴先生乃至‘大元帥’跟前,又該是如何地風光神氣?”
賀衷寒這時沉吟了,來回在室中踱了一陣方步,不發一言。
倒是李綬武開了腔:“賀先生要是信得過我,我倒願意走一趟,把那叫花子的機關破了,也免得江湖秘技竟為妄人濫用誤用,終不免搞得生靈塗炭,這——恐怕也是賀先生在《一得集》裡所強調過的‘革命戰爭的目的在乎非戰’這般信念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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