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部分 (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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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稱之為鬼使神差一般,我登時清醒過來,仔細察看這書的裝幀。片刻之後,終至恍然——原來明治年間印行此書時,可能因為印工設施未如後世(起碼在紙張著色後立即烘乾這方面的技術還不夠精良),為免兩圖相互沾染,每紙只印單面、中央直貫一折,使成兩頁。如此一來,每兩幅圖的背頁便折入不見,所以兩百九十六幅圖事實上佔取了五百九十二頁的篇幅,書焉得不厚?然而這裡頭也有十分細緻的技巧——偶或小折線沒有對齊、或乃原紙尺寸有出入,常會出現脫帙的情形——尤其是遇到手腳粗魯的讀者,指掌間只消用力稍重,便易將入釘稍淺的一頁抹開,那麼就很難復原了。
也許是坐睡不愜,我或則身軀蠕動、或則肘臂揉搓,總之是使《肉筆浮世繪》中原先已經被抹開的一頁兩折益加鬆脫,裡頭(也就是反折在內的空白頁)居然仍是龍芳的筆跡,寫著:
〖日駐我使館警衛羅德強實為周鴻慶之聯絡人。依總部(高陽按:指警備總部)入出境管理處記錄,羅某曾多次往返香港、東京,時間皆在周氏異動前數日。餘疑周氏自港潛赴大陸、復自大陸來日,皆羅氏所煽惑也。〗
這幾行字的旁邊是一個相當大的箭頭符號,指向筆跡完全不同的幾行小字:
〖我要去中華——
羅先生怎麼說
說浮世繪養眼
羅先生說得好
那麼東西可帶來了〗
過了這五行,左邊——也就是對摺的另一空白頁上——又是龍芳的筆跡:
〖此為周氏親筆註記之應答暗語,應系周氏抵東京後轉赴東寶攝影柵參觀該廠自行研發之油壓攝影機組當日(九月廿八),曾與羅某一晤,志之備忘也。餘訪此書於東寶道具部圖籍組,登入者告餘:此書曾於是日出借外賓傳閱賞目。應似周氏偷晤羅某時隨手匆記,文中刻意抹去“民國大使館”字樣,應似祛疑避嫌之故,以免同行團員之監控告發也。至若“東西可帶來了”之語,既可作暗語看,亦可側證周氏十月七日之行動似非“投誠”而實另有所圖。以餘所見:此案若得揭露,或可窺求羅某背後復有主使者,則非僅周氏之明暗可白,羅某墜樓之謎亦解矣。〗
然而,除了這本《肉筆浮世繪》上潦草的幾行可能出自“周鴻慶”之手的備忘之外,龍芳似乎並沒有其他的收穫,是以才會在最後以寥寥數語作結,感嘆道:
〖如無進一步證據,只能將本事徒託空言,攝製成一部電影;使十目所視,各自會心,或可迫使彼一幕後黑手猙獰出面歟?〗
從龍芳所記者研判,無論他是從“太子爺”或李綬武方面得知駒正春曾與“周鴻慶”接過頭,而嘗試與駒正春聯絡,才寫下了他的住址——電話號碼。然而他們緣慳一面——即使見了面,較之從富田利明口中所知者,也未必能更有什麼斬獲。是以龍芳才會想要借一個看似虛構的《東京紅杏》故事,將《肉筆浮世繪》摺頁中“周鴻慶”親筆留下的備忘細節,攝製成電影情節的一部分,以迫使那“背後的主使者”“猙獰出面”。可是在另一方面,龍芳於不得已中斷調查之後,並未將《肉筆浮世繪》攜回,反而還藏於東寶公司的圖籍倉庫之中,極可能是他已經警覺到:把書帶回臺灣,非但是個無力的孤證,反而行懷璧其罪之虞。只可憾他如此謹慎將事,仍不免粉身碎骨於萬丈晴空了。
我掩卷長思,竟然想不起龍芳的面容,倒是《東京紅杏》的梗概卻逐漸清晰起來——
※※※
高陽的殘稿寫到這裡,正好是那張稿紙的最後一行。我應該有嗒然若失之感才對——彷彿追逐著某一標的,那標的卻始終在數步開外,若即若離,及至最終撲身攫攬,懷中卻空無一物了。不過,我並沒有一丁點兒惆悵,因為我自己才會須是完成這份殘稿的人。
46 理想的讀者
如果徑以高陽殘稿之可疑可究者加以鑽研對比,則接下來我應該立即為這一疊“隨手”文字中幾處有頭無尾的線索作一番拾遺補闕的工夫。
先從一個小問題說起。殘稿中提及哥老會首洪達展曾於一九五五到五八年之間設局用計,將化名“周鴻慶”的莫人傑送入“敵後”。高陽則僅借魏三爺之口聲稱:“這一節,在《上海小刀會沿革及洪門旁行秘本之研究》中也記之甚詳。”並有“細讀一回那陳秀美書前題記便了”之語一筆帶過,而未暇道其究竟。
在那一列走走停停、似乎永遠也不可能抵達目的地的火車上,我遂從書袋底部抽出這本上千頁的大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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