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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滿天山(第一篇)

引子: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哪復計東西?

第一節

正月初十,將軍府。

窗外的梅花開了,開在漫天的飛雪中,一樹樹如冰雕玉琢。

“你已經在這兒站了三個時辰了,”一個聲音緩緩響起,“你在想什麼?”

窗前站著一個年青人,他披著貂裘,執著金盃,靜靜地站在鏤花的窗前,靜靜地看著窗外雪中的梅花。雪光從窗外反射進房中,透過窗擱映在他的臉上。他的臉非常蒼白,白得象窗外的飛雪,映著雪光,卻又隱隱透出了淡淡的藍色。

在遙遠的西方,這種膚色據說是貴族們特有的標誌。

“你在看梅花?”那個聲音又問。年輕人沉默,他不說話,往往就是預設。

“你知道庭下那一株綠萼梅開了幾朵?”

年輕人低下了頭,毫不遲疑地回答:“一百一十七朵。五十一朵是全開的,二十朵是花骨朵,其餘半開半含。比昨天整整多了二十朵。”他的語音簡潔洗練,語音中有不容小覷的威嚴。可他的神色,卻極為淡漠而孤寂。

彷彿風雪中的孤芳,搖曳於冰風雪雨中,獨自開放,獨自凋零。

那個聲音頓住了。他居然連樹上開了幾朵梅花都知道了?

一個人在數梅花時,心情該有多麼的寂寞,只有親身體會過的人才明白!

“你還在想著她麼?”那個聲音又問,蒼老的語音中微微發抖。

“冰梅已經死了。”過了許久,那個年輕人才淡淡道,“我很明白,她永遠不會回來了。”他驀地回身,目光閃亮如星:“可我……我不知怎地,一見梅花就……”他的聲音亦已發抖,因痛苦而發抖。

房中還坐著一個老人。一個白髮似雪的老人。

老人坐在軟椅中,膝上鋪了一張波斯毛毯,上面放著一隻紫銅的火爐,他正把一雙枯葉般的手放在爐上取暖。他已是風燭殘年,可一張臉上卻有著無盡的睿智與寧靜,彷彿一位遠離紅塵的智者。

“寧兒,再這樣下去,我真要為你擔心了。”

老人嘆息著說,“你變得消沉了。”

年輕人猛然一震,手中的酒也濺出了一點。

又過了許久,他突地抬頭,把金盃中的酒一飲而盡。“師父,你不必擔心,我不會這樣軟弱!”他蒼白的臉上隱隱泛出了紅暈,是酒力的催化作用。他的聲音,亦回覆了往日的鎮定和威勢:“父親已派我接替回朝的于都護,去玉門關任駐邊大將。我三天後起程。”

他嘆息了一聲:“告別江南,去了塞外,也許會忘了冰梅,忘了這段往事。”

老人頷首:“好男兒當為國出力。你身為大將軍之子,文武雙全,更應成為國之柱石,撐住一方天際,不讓狄夷擾亂中原。”

這個年輕人就是丁寧,朝廷一等威靈侯、鎮國將軍丁毅之子。丁大將軍權傾朝野,聲望極高,連當今天子都親口稱其為“兄弟”,國家軍務之事盡付於丁將軍。

丁寧是他的獨生子。

虎父無犬子,將門無懦夫。丁寧註定了要投身從戎,在邊疆的金戈鐵馬之中,終其一生。

駿馬秋風塞北,杏花煙雨江南。

丁寧已離開了開封,進入了酒泉郡。

中原已經在身後了。離開中原越遠,他心中越平靜。這一年來一直困擾他的陰影,在越來越粗礪的風中淡去。關於江南,關於冰梅……一切,彷彿都成了昨夜的消魂一夢。

他牽著馬,在熙熙攘攘的街上慢慢地走。滿耳是異域的吆喝聲和叫賣聲,胡人在地上攤放著許許多多銀製的小刀小劍,以及各種遠自波斯和大食的珠寶,沿街叫賣。

丁寧只是一個人來酒泉郡上任,懷中揣著公函與文書。邊關的將士誰也不會料到,這個臉色蒼白的年輕人將會成為他們的統帥。

日近正中,他隨便尋了個小店坐下吃飯。

當壚的是個回鶻族(今維吾爾族)的大娘,雙眉描成一線,高鼻深目,卻說著一口流利的漢語。她端來了一盆手抓羊肉,一盤饢和一瓶馬奶子酒。丁寧只嚐了一口,眉頭已微微皺起,這辛羶十足的東西,實在不合他的胃口。他卻仍是慢慢的全部吃了下去。他本不是來這兒吃東西的,他來這兒,是為了維護邊陲的安定。

他剛放下小刀,用手巾拭著手上的油漬,老闆娘已端上了一盤子石榴,並一個勁地說:“不用付錢的,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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