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部分 (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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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寶南吃得很慢,每道菜都是以品為主,吃為輔。十八道菜在桌上形同虛設,其中有道菜是“孔雀素燴”。孔雀是用晶瑩剔透的冰雕制而成。樊寶南是“千錘百煉”出來的美食專家,通曉飲食文化。
“夏天用冰雕好,清涼。選材不錯,沒有裂痕和氣泡,色澤透明。如果再有類似水晶的質感就最好了。”
“樊總,原來你是行家!”我略表恭維。
“我小時候在哈爾濱呆過,對冰有偏好。對了,安先生,哪裡人?”
“我?小地方,您可能都沒聽說過。”
樊寶南淡淡一笑。
“大小都一樣,英雄不論出處。”老陳端起杯,打了哈哈。“來吧,各位英雄,不醉不歸。”
那餐飯吃了很久。我的聽覺被酒精淹沒,牙又開始隱隱作痛,腮幫子有些不自控地發抖,頭也隨之疼起來。痛感神經像被人當琴絃一陣狂彈。我想了米米所說的,咬緊了牙關。老陳和樊寶南的表情時而曖昧、時而嚴肅、時而心領神會,雷同的表情像幾幅交替出現的動畫,反反覆覆。我心裡有抹冷笑掠過。
這是個糾纏紛擾的世界,由物質主導。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交易、受與被受。所有的歡喜因為金錢顯得格外溫情。堂皇的水晶吊燈、氣派雪白的大圓桌、銀質鋥亮的餐具、色香味濃的佳餚,它們是金錢營造出來的美景,所以金碧輝煌。
我聽到母親的聲音,從牆裡傳來。
稻子,稻子。
尋著聲音望去,赫然發現母親站在包房的角落裡,面上幹黃,頭髮像枯草凌亂,她的眼神渙散混濁。我從未這麼近距離地觀察她。母親原來是這樣陌生,令我難以相信這位骨瘦如材的老婦人會是母親。對母親年輕時的模樣我還記憶猶新。油亮的辮子,眼神溫暖。她常在燈下為父親納鞋底。那時,我們的衣服都是母親在燈下改了又改,縫了又縫,用牙齒咬斷線頭的模樣令我終生都難以忘懷。
稻子。稻子。我的兒子...
看著一桌原封不動的菜餚,我的罪惡感濃濃地升了上來。在惜米如金的母親眼中,我揮霍掉的何止是一桌菜餚?
母親的臉憂苦下來,深深地悲傷像陰雲在眼中揮之不去。她的嘆息幽幽的,像一縷魂魄哀怨淒涼。
我用盡全力遏制自己。錯覺,錯覺。我知道那是錯覺。
母親還在那裡。她伸出枯瘦的雙手。
兒子...
胃裡翻江倒海,腥苦的潮水奔湧到喉嚨。我剋制著,示意去洗手間。關上包房的門,我幾乎是狂奔到了洗手間。嘔吐,吐得肝腸寸斷。我趴在馬桶上,久久不能起來。不知道過了什麼時候。一雙乾瘦的手顫顫抖抖撫摸我的頭。是母親,她蹲下身子,臉色灰敗,但卻慈祥得猶如冬日的陽光。
“媽,媽,對不起,對不起。”我泣不成聲地抓緊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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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哭,兒子。你已經盡力了。
媽,我不能救你,甚至沒見您最後一面,對不起,媽。
別哭,兒子。
我聽到細微的腳步聲。是菊花,她凝望著我,嘴唇翕動。媽站起來,回到菊花身邊,她們優傷地看著我,慢慢逝去,像一片雪花漸漸融化,淡淡地留下一灘水漬。
安道。安道。
老陳的臉模糊地出現在上方。
怎麼回事?醉成這樣?
蜘蛛之尋(十四)
我捂著鼻子坐在同濟醫院牙科門診的長椅上,緊閉雙眼,頭疼如裂。
安道。安道。
我又躺在八爪魚床上,聽到細細碎碎拔弄器皿的聲音。
女醫生的臉出現了。杏仁眼。
我吁了口氣,張開嘴,彷彿要吞下一頭大象。
“腫得太厲害了。”她用尖銳的類似針的東西戳了脹痛的牙齦,暖暖鹹鹹的液體湧到嘴裡,我輕鬆了許多,像放逐了部分的疼痛。
“用力點。”
“以毒攻毒只會更糟。”
“病痛轉移法,做醫生連這都沒聽過?”
她並不理會我,嫻熟地將棉花捻在鉤針上,蘸了點黑乎乎的類似碘酒的液體,在我嘴裡搗騰。總之舒服了許多。
“這樣亂攪一陣也挺不錯。”
她的眼睛盯住了我,極快地抓起我左手,在拇指和食指之間的上狠命一捏。痠痛貫穿了整條神經,我幾乎從床上跳起來,瞪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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