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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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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寄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

耄耋之年的老儒生一雙渾濁的眼睛驀然被這樣沉默的笑容給刺痛。丁舒遍佈老斑的手痙攣地抓緊了聖上欽賜的鳩杖,顫巍巍地道:“老夫知道你是故人之女,是以也須奉勸你一句話……奉勸你,在那亡國人的身邊待得太久,可不要走上你父親的老路!”

說完,他便拂袖離去了。阿寄將院門鎖上,回頭,顧拾仍舊怔怔地站在房中,忽而茫然地抬眼看向她。

他穿著一身素淨的儒士青衣,頭髮束在冠中,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一雙如畫的眉眼。豔麗的顏色褪去,他卻變得像一個小孩。

“我知道會這樣的。”顧拾低著頭,自顧自地笑,俊逸的眼角飄出些暗淡的顏色,“他比阮太傅還大上一輩,又同是治《禮經》的人,我知道我一提起阮太傅,他就會這樣的。”

阿寄低著頭去收拾書案上的東西。

“當年這名儒丁舒多大的架子,先帝——我是說,我堂兄——親自徵召,三府三年連闢,他都拒不應命,博得一個淡泊隱退的好名聲。待到鄭——當今陛下即位了,只一道詔令就將他從遙遠的蜀郡召了來——他說得沒有錯,他是個懦弱的人,不過,他也是個聰明的人。”

阿寄將毛筆一根根地放回筆架上整理好,彷彿完全沒有在聽他說話。但他知道,她在聽。

“而阮太傅,卻未免太傻了。其他人都對我避猶不及,他卻要留下來陪著我。”

阿寄不再動作了。

“我從襁褓時起便離開了父母,是阮太傅帶著我,照料我,我曾經幻想,也許我遠在東南的父王也像阮太傅一樣,慈祥和藹,正直溫厚。我曾經幻想,如果他就是我的父親就好了。”他扶著門框在門邊坐下,抱著膝蓋歪著頭,低低地笑起來,“可是,我卻害死了他。”

“你說,誰願意久留在一個亡國人的身邊呢?”

那悅耳的笑聲裡滲出了些絕望的寒意,她沉默地聽著,下唇被咬得微微發白。

“後來我被陛下關了起來,那時候我又開始慶幸,慶幸陛下當初不許我的父母隨我進京。到了現在,他們大約都被廢為庶人了,我希望他們已將我忘了。”

他從來沒有在她面前談起過自己的父母。因為他已完全不記得他們了。剛出生兩個月就被鄭嵩召去了雒陽,他一直覺得自己和無父無母的孤兒沒有什麼兩樣。

“阿寄,阿寄。”他像是唱歌一般喚她的名,“你為什麼也這樣不聰明?你看那丁老狐狸,起初裝得那麼像樣,到頭來還不是要走。你為什麼也不學學他呢?”

阿寄看著他,又搖了搖頭。

她不會走。

她的表情很淡,她的目光很定。她好像是永遠都不會變的,這讓他莫名地有些安心,又有些空虛。

他柔聲道:“今日丁夫子走得太早,你就再陪我一會兒吧。”

阿寄慢慢地挪過來,跽坐在他身邊。他最近似乎很貪戀這樣的小時光,雖然外邊佈滿了兵士和刀劍,但是在這裡,在這座落了鎖的荒涼的庭園,在這間被高牆擋了陽光的仄暗的斗室,一時半刻也好,他們可以一起承擔短暫的孤獨。

“我是真的想讀書。”他慢慢地說道,“書上說,雒陽的太學有二百四十房,千八百五十室,最大的一間講堂長十丈、廣三丈。太學最盛的時候有經生三萬,我堂兄每回鄉射禮畢,便要回太學講經,諸生執經同他論難,冠帶縉紳、平民百姓,都環橋而觀聽,有數萬人之多……”

她不知道他是怎麼將這些事情記得如此清楚的。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害怕驚動了什麼,她彷彿能透過他的聲音看到當年那座冠帶風流的雒陽城。

“始國三年陛下遷都,一把火將雒陽城全燒了。”顧拾淡淡地笑了一下,“我想,那幾百間屋子雖然不在了,但那門前的石經,總該還留著吧?”

她忽然握住了他的手。他看向她。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然後又怕他不能理解,轉身要去拿紙筆來,又被他拉住——

“你是說,”他的聲音在發顫,“你是說,那石經,還留著?”

她再次點頭。

“你……你在太學……”他停滯了很久,最後卻還是沒有問出口。

她沉默地看著他,雙眸平靜如海。她也許會告訴他的,如果他問,她一定會告訴他的吧。

可是夕陽西下,溫柔的暉光裡,他又不願去探問了。

他反而說到了一個她意料之外的話題:“那張紙,”他頓了頓,“我記下來了,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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