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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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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樣痛快交談中。牡丹才知道梁翰林是受軍機大臣張之洞差遣,到福州去視察海軍學堂和造船廠。張之洞當時為元老重臣,首先興辦洋務,建鐵路、開礦,在漢口建漢冶萍鐵工廠,在福州創海軍學堂,建造船廠。梁孟嘉先到杭州,預計冬天以前返回北京。牡丹看到這位京官的兩鬢漸行灰白,自然而然的問他:“您今年貴庚?”

“三十八。你呢?”按禮應當也問對方。

“二十二。”

“和同鄉都失去了聯絡。離家太久了。”

“我回去告訴他們坐船南來時遇見了我們的翰林,並且還坐他的船,那我該多麼得意呀!”

梁翰林說話的聲音低沉,是喉音,雍容大雅,眼光銳敏,元力充沛,彷彿當前的事無不透澈。他遊蹤甚廣,見聞極富,永遠是心氣平和。剛才侍衛在那兒叫罵之時,他只是作壁上觀,覺得有趣。牡丹從他寫的書上知道他是以特別的眼光看人生,是一種沉靜的諧謔,雖然半雜以諷刺,卻從不施以白眼。從他所著的書上,牡丹獲知他的偏見,他的種種想法,就好像瞭解一位親密的老朋友一樣。牡丹覺得很瞭解他,彷彿已經和他相交有年。

牡丹現在覺得完全輕鬆自然了,拖著懶洋洋的腳步走到船的一邊,看那長方形小紅旗上的字。上面寫的是“欽賜四品軍機大臣張特別顧問,福州海軍學堂特別監督餘姚翰林梁”。

牡丹看完,走回來向堂兄致賀。

“只是四品而已。別嚇著你。無聊之至。”

“您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我對海軍、炮艇,一無所知。我只是曾經從天主教耶穌會的一個朋友學過修理鐘錶。軍機大臣張之洞大人派我到福州去視察海軍學校,就是看看一切校務進行得是否順利,是否像個鐘錶一樣。當然,耶穌會出版的東西我都看過,關於蒸氣機我略懂一點兒……我能把一個表拆散了修理。在北京,中國人會修鐘錶的我是唯一的一個,還小有名氣呢。”

“您真是了不起。”

“沒有什麼了不起。只是想懂一點兒。西洋製造的那麼多東西,咱們還沒開始學,一點兒也不會。”

孟嘉發現牡丹有她自己獨特的態度,懶散而慵倦,眼神上懶散,姿態上慵倦。在她獨自一人時,她的頭向後仰,只是一點點兒,不管坐著還是站著,總是安然沉思,眼睛暗淡無神,快樂而鬆懈,浸沉在四周的景物之中。一路上還有好多次都會看見她如此神情。那時,她坐在船頭一個不穩定的地方,仰著臉,若有所思,但又像一無所思,吸著河面微風飄來的氣息,聽著反舌鳥和啄木鳥的聲音,承受著太陽在她臉上曬的暖意,呼吸著活力生機。雖然她站得筆直,她的步態仍然顯出兩足的拖拉懶惰和懈怠鬆弛的神態。她的脖子向前傾,兩臂在兩肋邊輕易的下垂,手指則向上微微彎屈,猶如藤蔓尖端的嫩芽。

正在擺桌子要吃午飯,孟嘉聽見半壓低了的尖銳歡叫聲,他的眼睛離開書,抬起來一看,見牡丹那苗條的身子,穿著白褂子白裙子,帶著孩童般的喜悅,以一個雪白的玉臂指向前面。

“那是什麼?”

“鸕鷀!”她那清脆如銀鈴兒聲音說出這個鳥名,那樣柔嫩,以喜愛愉快的咯咯的喉音將兩個字拖長。她一轉臉兒,顯出一個側影,後面正襯托著河水碧波,那隻玉臂還舉起未落,前額上幾綹青絲蓬鬆飄動,正是童稚年華活潑喜悅的畫像。孟嘉走過來,對那鸕鷀鳥倒不覺得怎樣,而眼前景物在牡丹身上引起的青春喜悅的清新爽快,自己卻不覺深深為之所動了。

牡丹已經立起身來,眼睛還凝視前面的景物。兩個漁夫,各站在一個竹筏上,手執長竿,在水上敲打的砰砰作響,口中不斷“喉!喉!”這樣喊叫。竹筏是從兩處斜攏過來,把水下的魚趕向中間。竹筏上的黑鸕鷀噗咚一聲跳下水去,鑽進水中,再上來時,嘴裡各叼著一條魚,把魚交給主人漁夫。魚吐出之後,在竹筏上的臥下歇息片刻,得意洋洋的搖擺著長嘴,然後又跳下水去,施展本領。那些鸕鷀只能把小魚吞吃下去,因為脖子上有細竹子編的圓環套著,只好把大魚銜上來交給主人。

現在離竹筏相當近了,那水鳥強烈的酸味道隨風飄過來。漁夫仍然繼續發出“喉!喉!”的聲音,用竿子從遠的那方面敲打水面,鸕鷀粗硬哇哇的叫聲亂做一陣,一個鸕鷀叼著一條好大的魚上來,這時牡丹正站在孟嘉的旁邊,喘了一口氣,說:“看!”一隻手去拉孟嘉的胳膊。然後,一直把手放在孟嘉的胳膊上,就好像真兄妹一樣。這當然有點兒非禮,不過她確是出之於天真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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