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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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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生活能撐多久很難說。假設沒人把我殺掉,我想大概可以撐到天氣變冷的時候吧。撇開幾樁突發事件不談,一切看來都還在掌握之中。我花錢很苛扣,一天絕花不到一塊或一塊半,這樣就能把最後結算的時候再拖上一陣。甚至在錢快見底的時候,總有事會在最後一分鐘發生:在地上找到錢,或陌生人現身製造前面提過的奇蹟。我吃得不好,但不至於整天粒米未進。到最後我的確是瘦得嚇人,只剩一百一十二鎊,不過大部分的體重都是在公園的最後幾天流失的。那是因為我生了不知道什麼病──流行性感冒、濾過性病毒,天知道是什麼玩意──反正從那時起我就什麼都沒吃。我太虛弱了,每次費力把東西塞進嘴裡,就又吐出來。要是我那兩個朋友沒及時找到我,我想自己必死無疑。我已經一無所有,沒什麼能讓我再撐下去。

打從一開始,天氣都很配合,我根本沒把它當成問題。幾乎每一天都重複著前一天的天氣:美麗的晚夏天空,炎熱的日頭烘烤著大地,蟲聲唧唧的夜晚瀰漫著涼爽空氣。前兩個禮拜很少下雨,就算有,頂多也只是零星幾滴而已。我開始抱著僥倖的心態,有時便就地睡在曠野,習慣相信自己在哪都很安全。有天晚上,我躺在草坪上做夢,全然暴露於夜空之下,終於被大雨淋個正著。那是一種暴雨:天空忽然一分為二,整桶整桶的水灌下來,製造出異常憤懣的聲響。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溼透,全身被人拳打腳踢一樣,雨滴像鉛彈一樣打在我身上後彈開。我開始在黑暗中奔跑,狂亂地尋找一個藏身之處,卻花了好幾分鐘才在花崗岩底下找到避難的地方,那時候躲不躲都不重要了。我渾身溼透,像是剛橫渡海洋的人。

月宮 2(7)

這場雨直下到破曉,雨勢時而減緩,時而嘩啦傾盆──大雨尖聲哀號,自雲間忿恨的滾落。這些突發狀況完全無法預料,而我不想再冒淋到雨的危險。我縮在狹小的空間裡呆呆站著,腳上穿的靴子已經吸飽水分,牛仔褲又溼又冷地黏在腿上,皮夾克閃著水光。揹包和其他東西也無法倖免於被泡溼的命運,所以我沒有乾的衣物可以換。除了等待雨停之外,我別無選擇,在黑暗中如喪家之犬般直打哆嗦。前一兩個鐘頭,我拚命不去可憐自己,但接著我自暴自棄,縱聲咆哮詛咒,使勁全身力氣吼出我能想到最下流的字眼——痛罵上帝跟國家,奉送他們卑鄙齷齪又拐彎抹角的侮辱,和大言不慚的訓誡。不一會,我情緒激動聲淚俱下,正確地說應該是邊叫囂邊打嗝,中間仍不忘引用曲折冗長的巧妙辭令,我想連土耳其殺手聽到都會深為感佩。這情形維持了大概半個鐘頭。後來我精疲力竭,就站著睡著了。小睡了幾分鐘,又被另一輪大雨吵醒。本打算捲土重來,可惜我又累聲音也啞了,沒辦法再大吼大叫。爾後半夜,我只是昏昏沉沉地站在原地自憐自艾,等待黎明到來。

六點的時候,我走進西四十八街某家廉價餐館點了碗湯。蔬菜湯吧,我想,油膩膩的芹菜跟蘿蔔塊在淡黃色清湯裡頭載浮載沈。湯讓我覺得比較暖了,但溼衣服仍貼在身上,溼氣深侵入骨,湯的作用無法持久。我走到樓下男廁,拿起公用吹風機吹乾頭髮。結果頭髮被強烈熱風吹成一坨可笑的東西,看起來活像個怪獸雕像,像哥德式大教堂鐘樓上突出的龜裂塑像。我嚇了一跳,急於解決這副狼狽樣,衝動地換上揹包裡頭最後的新刀片,開始用剃刀削下如蛇般扭曲變形的亂髮。等整治完畢,頭髮已經太短,短到連我都快不認得自己。短髮將我的瘦削突顯到駭人的地步。我雙耳聳立,喉結鼓起,頭顱看來跟兒童一樣小。我開始縮小了,我對自己說。接著我赫然聽見自己對著鏡子裡頭的臉孔大聲說話。“別怕。”我的聲音在說:“沒人可以死第二次。鬧劇就要落幕,你再也不用經歷這一切。”

那天上午,我在市立圖書館的閱覽室耗了個把鐘頭,指望那裡的通風不良能讓衣服變幹。很不幸,衣服在開始變乾的同時也開始發臭。就好像我衣服的縐褶和裂縫在突然之間決定向這世界傾訴他們的秘密一樣。這情形以前從沒發生過,發現這麼討人厭的味道是從自己身上發出的,使我非常震驚。原來的汗跟後來的雨一定是起了某種怪異的化學反應,衣服愈來愈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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