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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號。”洪鈞懊喪地說:“運氣不好,靠近‘屎號’。”
“還好,還好!”號軍安慰他說,“虧得是冬天;如果八月裡‘桂花蒸’,那才薰死人呢。”
聽這一說,洪鈞覺得心裡好過了些。號軍便從他手裡接過考籃,一面送他歸號,一面問道:“老爺貴姓?好像是蘇州來的。”
“我姓洪,蘇州人。”
“恭喜洪老爺!六十六號,雖近‘屎號’,風水好。”號軍慢條斯理地說,“我在貢院五十年了,嘉慶二十一年到今,恰好二十一科,這一號出過十八位舉人。”
聽他言之鑿鑿,洪鈞不由得不信,也不由得不喜;因而出手很大方,一賞便是一兩銀子。
號軍道了謝,也就格外巴結,替他支號板、釘號簾,打掃得乾淨,方始退去。
時將入暮,“供給所”分發飯食,一大碗半生不熟,夾雜著稗子碎石,而且冰涼的糙米飯,上面放一塊大肥肉,洪鈞一看就飽了。好在即使是清寒的舉子,亦總自帶炊具食料,洪鈞便託號軍將炭爐生著,煮了一瓦罐的香粳米飯,就著肉鬆、皮蛋,吃得通身皆暖,總算舒服得多了。
洪鈞這時候才有比較閒逸的心情,領略號舍風光。抬眼望去,首先觸目的是每一號前面都有一隻爐子,橘紅色的小小火焰,在這陰暗的永巷中,特別使人感到溫暖恬適。爐子前面的人,或坐或蹲,或者三五成群,一手執杯,一手持署,在享用現成的火鍋,豪飲快談,其樂融融,使得洪鈞的喉頭亦癢癢地,忍不住招招手將號軍找了過來問道:“能不能替我弄點酒來?”
“酒倒有,不過,洪老爺,我勸你不要喝。喝得頭昏腦脹,看著卷子發楞,那就白吃一趟辛苦了!”
這話如當頭棒喝!洪鈞想起藹如殷殷期望之意,頓覺喉頭的酒蟲消聲匿跡,而背脊上隱隱發冷,有著侷促不安之感。
定一定神,慶幸有人提醒,向號軍連連點頭:“是,是!我不喝。”
這番恭敬的神色,倒害得號軍受寵若驚,賠笑答道:“洪老爺,你太客氣了。請安置吧。例規發題紙總在丑時,這一科人多,印的題紙也多,說不定要到寅時才會發。到時候,我會來招呼,儘管放心睡!”
話雖如此,洪鈞哪裡睡得熟?放下號簾,倚著包裹打盹,只覺得兩隻腳沒有放處。好不容易才有些倦意上來,聽得號口邊有人在喊:“接題紙!”
於是,寂靜的號舍立刻便熱鬧了。洪鈞將掛在牆上的夜光錶取下來看,長短針並在“三”字上面,丑時早過,已是寅初一刻,便掀起號簾,鑽了出去,先舒舒筋骨;等號軍替他送來題紙,方始回號,點燭細看。
鄉試第一場照例是三篇文章一首詩。三篇八股文分別在論語、中庸、孟子出題,詩叫“試帖詩”,五言八韻。文題、詩題,事先可以根據天時、人事,以及主考的性情去猜測,名為“揣摩”。洪鈞入闈之前也曾下過這樣一番功夫,三篇文章的題目不曾猜著,詩題卻揣摩到了,果然是“賦得桂樹冬榮”——鄉試本該在桂子飄香的時候,如今晚至仲冬,這是清朝自有鄉試以來的首次。洪鈞將新買來的四書,從頭到底溫過一遍,他自信慢慢可以體味出道理來。最緊要的是,心清要放鬆,思路才會活潑。
因此,他先不忙構思;喚號軍燒開了水,沏上一壺洞庭山的“碧蘿春”,取出蘇州帶來的茶食,悠然享用,權當消閒。
誰知文思竟是出乎尋常地艱澀,茶喝了一壺又一壺,直磨到天光大亮,一篇文章做好,已去了一個上午。洪鈞心裡不由得有些著急,還有兩文一詩,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完稿。
偏偏雪又愈來愈大,生爐子做飯非常不便。一賭氣索性丟下不管,只弄些茶食塞一塞肚子,趕著又提筆吟哦,先將“桂樹冬榮”那首詩做了起來。跟著做第二三兩篇文章,直到晚上點到第三條蠟燭,終於都完成了。
看看錶,恰好是子正十二點。洪鈞又飢又渴又冷,而且筋疲力竭,懶得再動,草草收拾文稿裝入卷袋;吹滅了蠟燭,蜷縮在一角,卻是睡不安穩。號子外雪深三尺,銀光照耀,閉目仍覺刺痛;萬般無奈之下,只有回想些有趣的事,作為排遣。
要想,自然是想望海閣。從邂逅白馬紅裙開始,藹如的一顰一笑,應接不暇地出現在他腦中;而且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這一來,當然是入於忘我之境了。
似夢似幻地過了一夜,雖然並不舒服,畢竟精力已恢復了許多。吃過早飯,開始謄清。他那筆小楷卻是很下過功夫的,寫得又快又好,近午時分,卷子都寫整齊,正是出場的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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