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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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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父(4)

我至今認為疼痛是一種力量,是使一個人早熟的催化劑。你可以在疼痛中感覺到周圍的世界在發生著變化,你再看日月星辰時就會懂得了存在者的憂傷。那麼,當我寫下上述文字時,我絕對不是想讓人們對我那一次捱打產生一種同情,我只是想再一次地在麻木的生活中重溫一次美的疼痛,為此我感謝姥爺,感謝他能給我寫下這些文字的勇氣。

讓我怎麼向你描述我們那裡的晚霞呢?說它新鮮、豔麗到了使人想飛到那裡的風采,還是說它溼潤、憂傷得彷彿在淚水中浸泡過?總之那裡的晚霞像一種病一樣讓人心疼得難以忍受。這些晚霞總是背對江水,面向那一片莽莽蒼蒼的森林而柔曼地沉淪。我們在晚霞沉淪的時候心裡總有一種發脹的感覺。我姥爺這個時候喜歡坐在暮色徐徐湧來的菜園中觀看這一派晚景,一種沒有聲音的景色。他的一生好像在這個時候迴光返照。這個時候姥爺常常要犯一種病,醫學上叫做“小腸疝氣”。我們常常看見他弓著腰從菜園中出來,他的雙手不再背在後面,而是緊緊地捂著褲襠,劇痛使他臉上的肌肉看上去很不規則。他是怎麼得的這種病我從來沒有探究過,我一貫認為是晚霞誘發了他的病症,他的劇痛仍然源於自然。這種病像流感一樣讓他和我姥姥都覺得格外苦惱。他曾為此做過一次手術,但手術之後只要是他一個人獨處菜園,又面對著晚霞的時候,他的病就會重新發作。他的手緊緊地護著疼痛部位,看上去十分讓人憂愁。

他的故事是不是有些平淡了?前年我回故鄉去看望他的時候他已經蒼老到了不願意說任何話的程度。他仍然喜歡牆角,喜歡沾一點酒,喜歡晚霞,喜歡菜園,喜歡我們在房屋蔭庇下的那一種說不清楚的生活方式。我在那裡只住了一週時間,就遇見了他兩次的昏迷狀態。據姥姥講他現在常常昏迷,恐怕不會太久了。他昏迷的時候只要用一根針去放一放他的血,他就會慢慢甦醒過來。他有一次昏迷時我們為他穿上了壽衣,他甦醒後發現了,禁不住矇頭哭了。我親耳聽到他向我嘮叨,他看中了一塊風水寶地,他想趁自己還能動的時候把他的墳墓給挖了。他不願意由他的子孫來為他挖墳墓。他跟我說完這句話後,問我,“你仍然缺故事寫嗎?”他告訴我,如果缺故事了,就寫寫他的牙齒和頭髮。我不知道他的牙齒和頭髮意味著什麼,因為他向我講這話時他的牙齒和頭髮已經脫離了他的身體。他那雪白的牙齒和烏黑的頭髮遺失在哪一條山谷了呢?

白夜(1)

夏至前後的夜晚生動得讓人無法入睡。你在子夜時分才會感覺到天空的亮色變得稍稍遲鈍一些,但只是一兩個小時的遲鈍,絕對不會超過三四個小時,黎明的雞血紅又熱辣辣地在東方散發出奔放的晨光了。你完全可以在晚上###點鐘的時候去球場上打球,可以在菜園中精耕細作。

那段日子裡我們始終被光明所擁有著,我們對光明的感覺到了懷疑世界上是否還會有黑暗的程度。你去江邊或者去田野,完全可以不必計較時間,你可以在上午睡覺,而在晚上開始工作。因為太陽在那時候通常是晚上六七點鐘才落山。

我們在那段時光裡幾乎天天都在盼望著極光的出現,那種盼望一點也不焦灼,一點都不心慌意亂,顯得十分沉靜和自信。我們總是想,它就要來了……於是我們就彷彿看到了許多條光帶在山間或是天空一側像綽約的野花一樣開放的姿態,彷彿看到了我們的房屋在極光來臨時受到了隆重的加冕——它披著粉紅色的紗麗,害著羞,不肯去上出嫁的馬車,那時我們就感覺出自己是睡在紅房子裡。那種日子裡我們極其害怕雨水,雨水一來,我們要看極光的願望就彷彿成了一種多餘的要求。因為雨水儘管把天空洗得很乾淨,可是它相對地淹滅了一些實在而美麗的事物出現的機會,就好像一件華麗的衣衫被扔進洗衣桶中,我們看不到它真實的面貌,看到的大多是銀色的泡沫。那個時候誰想要泡沫看呢?我們當然要誠心以待地靜候極光那嫵媚的笑容了。

這樣說,你會不會要問我們那一段時光是否因為陽光頻繁的包圍而感覺到乾燥呢?不會的。因為我們的村落連線著浩浩蕩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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