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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三站在嘈亂的廢墟中央,眼底甚至還有熊熊燃燒不願熄滅的火的倒影。“你恨日本人嗎?”“恨!”他毫不遲疑咬牙切齒地說道。“可是我不認為你恨”,我的聲音很冷淡,透著一股子不願相信他說法的情感。何畢怔楞了一下,顯得有些憤怒,卻又因著我是教授,不願對我無禮,“你……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林熙明看了我一眼,我給了個眼神示意我沒事,他點點頭轉而去幫其他傷員轉移。“你做過什麼嗎?”我看著他的眼睛,那是一雙沒多少神采的黑色眸子,像是一潭死水,隱隱透著腐敗的氣息,“你並沒有做什麼,你只是在逃,逃去一個你認為安全的地方。”我指了指那些在傾倒的建築中收拾著殘局的人們,大多都是穿著清華衣服的學生,“你與他們不同,你沒有希望。你可還記得你那篇令我眼前一亮的文章”“哪……哪篇?”“五四明志那篇,你在文末說道‘哲人日已遠,典刑在夙昔’,借用的文天祥的《正氣歌》作結,餘韻留長。可是你現在呢?你可有效仿秦張良椎、漢蘇武節、嚴將軍頭、嵇侍中血的勇氣?”我直視著他,嚴肅地問道,“你如此的頹然,讓我如何信你恨日本人?”“我……我也想為小小報仇”,他仰頭看著天空,那裡還有著轟炸機劃過的痕跡。我嘆了口氣,這種關乎精神支柱的東西的的確確是要人自己去想的,只是我沒有辦法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看好的學生這樣一天天渾渾噩噩,像是被抽去了脊髓,空有著不願意屈服的脊樑骨,卻失去了內裡支撐的力量。他需要希望,哪怕這希望正如尼采所說的那樣,是萬惡之首,帶給人無盡的痛苦折磨。可是疼痛往往是真實的,人如果不疼了,麻木了,就與死亡並無區別了。“我們往往迷失在鮮衣怒馬的幻想之中,卻苦於捉襟見肘的現實,想與做,有時候相差的只是一點點的希望。你希望為小小報仇嗎?”“希望。”“你希望回到北平嗎?”“希望。”“那就嘗試著去做吧”,我勾起一個微笑,“老師並不想看到你這樣如同行屍走肉般混沌度日,你還年輕。”我看見他深吸一口氣,右手的拳握了又松,鬆了又握,閉上眼道,“我會好好想想的”,他睜開眼睛,對著我略略欠身,“謝謝先生,先生費心了。”“我只是不想再看你這樣絕望地蹣跚下去罷了。”何畢離開的腳步有些趔趄,像是黑暗中的人在摸索著燈,或是迷失的船開始抗爭洋流。我轉過身去找林熙明,卻看見迎面走來了一位面容枯槁的老人。我認識這是我們書籍資料的管理員,寡言少語吝嗇顏笑的古稀老人,因為姓陳,我們大多尊稱一聲陳老。陳老拿著本破爛不堪的筆記本,看見我面前這片方才上課的教室的廢墟,怔了一瞬,眉間的皺紋深了些,輕輕搖了搖頭,在筆記本上記上數筆。我略覺驚詫,管理圖書的陳老不應是在記錄需要重建或是修繕的教室的,這個工作往往是學生們來做的。“陳老,咳……你這是?”陳老渾濁的眼瞳矇上了一層霧色,“常教授啊,我們又失去了十來本教材啊!”“什麼?怎麼會?!”我震驚地看著他。“這間教室後方”,陳老指了指廢墟中燒得漆黑的牆角,“堆著才從重慶搶運來的傅斯年傅教授的部分善本,這一炮下去,又變成一地灰燼了啊。”我……我根本不知……那還有書未被我帶走。陳老像是終於找到了可以一說的人,滄桑少有笑容的臉上,連那一條條的皺紋都在顫抖著。“南開的圖書館在日機的轟炸中全部被炸燬,北大圖書館裡的書由於時間緊迫幾乎沒有搶出基本,梅校長本透過顧毓琇聯絡將圖書館中書籍運往重慶,南渡之時只帶了很少一部分,大多是還是在重慶。卻萬萬沒有料到6月底……約莫是26、7的樣子,梅校長收到顧毓瑔的急電,在前些日子的轟炸之中,一屋子的書……全部焚燬,化為灰燼。”我渾身犯冷,像是那次落水在寒冰刺骨的池水裡,寒意順著裸露在外的面板一點點地鑽入骨肉,讓人瑟縮著想要找到一個狹小的縫隙,把自己團成一團發抖。“清華、北大、南開,三校數十年所藏圖書幾近全部……”陳老低啞的聲音顫抖著消失在了昆明的空氣之中,少有表情與情緒的古稀老人眼角溼潤,眨不回去的濁淚一滴噙在眼角的皺紋裡不肯落下。“現在聯大多用的是傅斯年教授設法將前期疏散到重慶的那13萬冊,大多是中外善本,這算得上是最後一批書籍了”,陳老拿起水筆用不甚美觀的字型在筆記本上記錄些什麼,“現在又燒燬了十來本……到哪,都躲不過這炸|彈。”如果……如果我知道那裡有,是不是就不會……就不會燒燬了。我餘光看見了林熙明向我走來,我幾乎是跌撞著去找他,我握住他的手腕,緊了又松。他被我嚇得一驚,卻又毫不遲疑地回握住我。“維華?沒事了,沒事了。”他有些慌張地抱住我,卻因著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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