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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描寫太板滯,太繁縟,太矜持,簡直厭倦起來了;他說他要素樸的趣味。《雪晚歸船》一類東西便是以這種意態寫下來的。這種〃夾敘夾議〃的體制,卻並沒有墮入理障中去;因為說得乾脆,說得親切,既不〃隔靴搔癢〃,又非〃懸空八隻腳〃。這種說理,實也是抒情的一法;我們知道,〃抽象〃,〃具體〃的標準,有時是不夠用的。至於我的歡喜,倒頗難確說,用杭州的事打個比方罷:書中前一類文字,好像昭賢寺的玉佛,雕琢工細,光潤潔白;後一類呢,恕我擬不於倫,像吳山四景園馳名的油酥餅——那餅是入口即化,不留渣滓的,而那茶店,據說是〃明朝〃就有的。
《重過西園碼頭》這一篇,大約可以當得〃奇文〃之名。平伯雖是我的老朋友,而趙心餘卻決不是,所以無從知其為人。他的文真是〃下筆千言離題萬里〃。所好者,能從萬里外一個筋斗翻了回來;〃趙〃之與〃孫〃,相去只一間,這倒不足為奇的。所奇者,他的文筆,竟和平伯一樣;別是他的私淑弟子罷?其實不但〃一樣〃,他那洞達名理,委曲述懷的地方,有時竟是出藍勝藍呢。最奇者,他那些經歷,有多少也和平伯雷同!這的的括括可以說是天地間的〃無獨有偶〃了。
嗚呼!我們怎能起趙君於九原而細細地問他呢?
1928年7月31日晚,北平清華園。
(原載1928年9月3日《語絲》第4卷第36期)
葉聖陶的短篇小說
聖陶談到他作小說的態度,常喜歡說:我只是如實地寫。這是作者的自白,我們應該相信。但他初期的創作,在〃如實地〃取材與描寫之外,確還有些別的,我們稱為理想,這種理想有相當的一致,不能逃過細心的讀者的眼目。後來經歷漸漸多了,思想漸漸結實了,手法也漸漸老練了,這才有真個〃如實地寫〃的作品。彷彿有人說過,法國的寫實主義到俄國就變了味,這就是加進了理想的色彩。假使這句話不錯,聖陶初期的作風可以說是近於俄國的,而後期可以說是近於法國的。
聖陶的身世和對於文藝的見解,顧頡剛先生在《隔膜》序裡說得極詳。我所見他的生活,也已具於另一文。這裡只須指出他是生長在一個古風的城市——蘇州——中的人,後來又在一個鄉鎮——甪直——裡住了四五年,一徑是做著小學教師;最後才到中國工商業中心的上海市,做商務印書館的編輯,直至現在。這二十年來時代的大變動,自然也給他不少的影響;辛亥革命,他在蘇州;五四運動,他在甪直;五卅運動與國民革命,卻是他在上海親見親聞的。這幾行簡短的歷史,暗示著他思想變遷的軌跡,他小說裡所表現的思想變遷的軌跡。
因為是〃如實地寫〃,所以是客觀的。他的小說取材於自己及家庭的極少,又不大用第一身,筆鋒也不常帶情感。但他有他的理想,在人物的對話及作者關於人物或事件的解釋裡,往往出現,特別在初期的作品中。《不快之感》或《啼聲》是兩個極端的例子。這是理智的表現。聖陶的靜默,是我們朋友裡所僅有;他的〃愛智〃,不是偶然的。
愛與自由的理想是他初期小說的兩塊基石。這正是新文化運動開始時的思潮;但他能用藝術表現,便較一般人為深入。他從母愛性愛一直寫到兒童送一個小蜆回家,真算得博大周詳。母愛的力量在犧牲自己;顧頡剛先生最愛讀的《潛隱的愛》(見顧先生《火災》序),是一篇極好的代表。一個孤獨的蠢笨的鄉下婦人用她全部的心與力,偷偷摸摸去愛一個鄰家的孩子。這是透過一層的表現。性愛的理想似乎是夫婦一體,《隔膜》與《未厭集》中兩篇《小病》,可以算相當的例項。但這個理想是不容易達到的;有時不免來點兒〃說謊的藝術〃(看《火災》中《雲翳》篇),有時母愛分了性愛的力量,不免覺得〃兩樣〃;夫婦不能一體時,有時更免不了離婚。離婚是近年常有的現象。但聖陶在《雙影》裡所寫的是女的和男的離了婚,另嫁了一個氣味相投的人;後來卻又捨不得那男的。這是一個怪思想,是對夫婦一體論的嘲笑。聖陶在這問題上,也許終於是個〃懷疑派〃罷?至於廣泛地愛人愛動物,聖陶以為只有孩子們行;成人是隻有隔膜與冷酷罷了。《隔膜》,《游泳》(《線下》中),《晨》便寫的這一類情形。他又寫了些沒有愛的人的苦悶,如《歸宿》裡的青年,《春光不是她的了》裡被離棄的婦人,《孤獨》裡的〃老先生〃都是的。而《被忘卻的》(《火災》中)裡田女士與童女士的同性愛,也正是這種苦悶的另一樣寫法。
自由的一面是解放,還有一面是尊重個性。聖陶特別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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