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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象中的美貌、能夠滿足他無底的慾望時,他進退維谷。睡眠之神命令他作出選擇,到底是要沒完沒了地追求?還是要沒有夢境的睡眠?前者給人的是飢餓、痛苦、懊喪,換取對天堂和空虛勝利的幾瞥;後者許人以忘懷一切的平安。
福克納描述加爾文的困境時語中帶刺,更用重筆挖苦加爾文的抉擇:死亡。加爾文俯視那使人忘卻前塵的冥河時,最後一次看到他所追求的形象:一個披著閃亮長髮的女郎。眼前的這個形象使他決定選擇死亡,不願繼續尋找近似。這時,有求必應的死神變成了“死神妹子”。“死神妹子”一詞引自聖芳濟(16),在新奧爾良寫的一篇隨筆中已用過一次,到《喧譁與騷動》中又一次用來寫他筆下最重要的一個失意人。昆丁·康普生求愛不得而失望,他和加爾文一樣不滿足,因為愛的物件沒有一個夠格的;厭倦了反覆的失敗,最後和加爾文一樣,投河自盡。不過,昆丁得不到愛,是因為他愛上自己的姐姐,他的愛是不可能的,因為是罪過的。正是鍾愛的物件、姐姐和死亡加在一起,使福克納寫起常人所謂不可言傳、只能意會的美與勇來,別具一格。
昆丁謀劃但又害怕採取的“大膽、悲壯、嚴肅”的行動是,殺死情敵,佔有姐姐。加爾文為了覷看伊索爾特在河中沐浴而殺死兩個男人:一個結實的鄉紳,一個翩翩騎士;前者被寫成“安於家室”“萬事求面子上過得去”的人,後者名叫特里斯坦爵士。加爾文這樣粗魯的舉動,後果不言而喻。美麗的伊索爾特叫了起來,嬌滴滴地雙手捂住眼睛,但是並不遮蔽身體、並不避開他的目光,也不推開他的擁抱。
直到事後,想得太美的佔有,給他太少的滿足,加爾文才省悟自己付出的代價太大。
《埃爾默》中,笨手笨腳屢試不成導致放棄;《五朔節》中卻是屢試得手而導致絕望:伊索爾特摟抱加爾文的霎那,加爾文的命運已定。對照之下,《妄想狂》的主人公要幸運得多,他的心上人讓他嚐到甜頭以後才逃走,而他所需要的不過是亢奮地回憶那一摸,據以構建“一個真價實貨的快感高潮”。這三個人物提供了另一個視角,供我們觀察福克納對海倫的求愛,觀察昆丁的恐懼和絕望。我們意識到,昆丁苦惱固然是因為禁止他佔有凱蒂這一明擺著的事實,也是因為凱蒂讓別人佔有這一不可顛撲的事實。
這許多故事背後貫串著《埃爾默》中早已流露的種種念頭。福克納心目中的海倫·貝爾德和佐愛蒂一樣顯然是生就一副男相。他在《海倫》的題詞中稱“她的乳房像男孩,臀部扁平像男孩”。在第五和第六首十四行詩中,把她同她母親合在一起。他在第五首中試圖說服她的母親,相信他是個忠貞而體面的求婚者:“不,夫人,我要告訴你,我愛你的女兒。”在第六首中為自己的體魄辯護:“我的體魄?
我的體魄是熱狂、暄囂的苦惱。”接著,他試圖在她母親心中喚醒她舊時的情和欲。
在某幾首十四行詩中,和《五朔節》的題詞一樣,把自己的求婚和寫給海倫的詩看作“在黑暗中瞎摸索”。
《埃爾默》中躲在暗處的人——他既害怕又渴求的“思想深處的朦朧形體”—
—就是那個“朦朧的女人、朦朧的母親”。佐愛蒂和埃爾默都是由她演化而來的,都帶點兩性化。埃爾默回憶對母親身體的感覺、撫摸母親的乳房和心口時的刺激,根據自己的兩性意識,先畫煙囪和私處等形象,然後才畫有性別的人。他尋求二者的結合,雖有可能卻遭禁止,退而求諸於近似。但只要他尋求的近似——例如和“童貞難摧的”埃塞爾的結合——停留在近似,只要他不讓自己畫出一張“完全滿意”的圖畫,他便堅持不懈地追女人和畫畫。另一方面。當他分不清自己的“有”
和“欲”,把名利和婚姻視為真實時,從事藝術的驅動力消失,因為他已沒有撫摸那“荒唐的一管管油彩”的需要,沒有撫摸那“像女人大肚子又像男人陰莖的不男不女的”油彩管的需要;換言之,他不需要“像個抱窩母雞守在上面”,創造符合“心中罪過情慾‘那一個朦朧形體的’男人和女人”。
把福克納同埃爾默·霍奇混為一談固然是愚蠢的,看不到埃爾默的心思對了解福克納及其今後創作的長篇小說之間的聯絡,同樣是愚蠢的。海倫·貝爾德幾乎早已看透一般人忽略的幾點——福克納以緘默靜止為創作的前奏;跳出自己的生活,一路記下見聞雜感;他用情有兩面性;刻意培養感情是為了改造感情;明知其不可得更覺非要她不可”。可是,她有一個結論顯然是錯誤的:福克納燃不起真正的情慾,不會有持久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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