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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匆匆出了監獄大門,上車就叫司機往德國醫院去。 黃萬山的腳委實走不得,到了醫院,宋壬當仁不讓,還是他這個大個子背了黃萬山進屋子裡頭,其餘人都腳不點地地跟進去,被一個穿白褂子二十來歲的護士橫眉豎眼地攔住,說:「幹什麼?幹什麼?都擁進來,大夫怎麼做事?到外頭等。」可謂一「護」當關,萬夫莫開。眾人在醫院裡不敢和治病救人的人物槓起來,老老實實被她轟出來,都站在走廊上等。一時無話,安靜得喘氣都覺得有些憋悶。兩邊雪一樣白的牆夾著走廊,偶爾左右一望,覺得那顏色很蒼涼不祥。不一會,一個大白褂口袋上插了一枝鋼筆的男醫生慢悠悠走過來,大家趕緊都把頭抬起來,那醫生說:「不急,不急,你們中國人就是沒耐性,我先見見病人。」說完推門進去,又立即把門關上了。承平愣了半晌,哭笑不得,說:「什麼你們中國人?這一位黑頭髮黑眼睛,面板也是黃的,難道就不是中國人?學了一點洋人的醫術,就以為自己是金髮碧眼的洋人了。」往地上啐了一口。宣懷風沒和他搭話,把肩輕輕捱了牆,只管等著裡頭的訊息。打了一夜麻將,又一大早鬧出這檔事,不免精神不足,趁著現在無事,歇息一下。正閉目養神,忽然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宣懷風睜開眼睛,頭一偏,看見林奇駿一身西裝革履,瀟灑倜儻地正朝他走過來,欣喜道:「我還以為看錯了,真的是你?」話一頓。又關切地問:「怎麼到醫院來了?身子不舒服嗎?三番幾次叫你小心身體,你全當耳旁風。」一邊說,一邊走得更近,貼上來打量宣懷風的臉色。宣懷風怔了怔。上次兩人在白公館見面,很有些不歡而散的意思,林奇駿可以說是拂袖而去。但他這人,偏有性格上的一個好處,從不記著過去的不高興。從前相處的時候也是這樣,讀書時有吵架鬥嘴,生氣著分開的,下一次見面,就徑自煙消雲散了,彷佛從未生過氣一般。對方如此大度,又是許多年的朋友,宣懷風便也和顏悅色,打起精神和他說話,「我很好,是我一位朋友,出了事故。」低聲把黃萬山被抓,他們如何得了訊息,如何去監獄要人,大致說了一下。林奇駿聽了,也不由氣憤,說:「現在的警察,真是太無法無天了。抓了就抓了,公堂上說道理分辯也無妨,怎麼就打斷人家的腿呢?不行,這事該公佈出來,讓社會輿論評價評價。」宣懷風說:「萬山自己不就是社會輿論家嗎?就因為輿論多了,才惹出這事。他這事,我們這些朋友日後自然是要幫他追究的。不過現在,最要緊的還是他的腿要保住。」林奇駿說:「那是。」宣懷風問:「你怎麼來醫院了?病了嗎?」林奇駿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好端端的,做什麼咒我?」看了宣懷風一眼。那眼神一半兒憂傷,一半兒酸澀,像柔軟的毛針,冷不丁紮在肉上。宣懷風和他眼神一觸,立即別開了,說:「你是讀過新書的人,還信這些咒不咒的話?我是關心,才多問一句。你要是不高興,那好,我以後不敢問了。」他從前對著林奇駿,無論如何都是肯遷就的,絕不會為了一句話就說出硬話來。現在這一硬,林奇駿一方面,心裡酸酸楚楚,有物是人非之嘆,另一方面,卻覺得今日之懷風,比往日之懷風更多了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冰山般的高貴,彷佛雨下池塘裡傲立的箭蓮,更引人入勝了。故此,林奇駿不但不惱,反而好脾氣地微笑起來,柔軟了聲音,說:「和你開一句玩笑,何必這樣認真?難道以你我之間的交情,現在連一句玩笑都開不起了?」宣懷風正要說話。林奇駿又說:「我是過來看白雲飛的。」宣懷風一聽,不禁愕然,連自己剛才要說什麼也忘了,問:「他怎麼了?」林奇駿偷偷打量他臉色,見他似乎一絲吃味不悅都沒有,心裡不禁一陣失望,只面上沒露出來,說:「我這一陣也是忙,不曾打聽他訊息。近日才聽幾位朋友說,他身子不好,似乎連臺都不能登了,天音閣那頭要和他斷合同,另籤一個紅角。是以我把事情暫時撂下,去他家探望探望他。不料一去瞧了瞧,病情竟大大超過我的預料,不住院是不行的,他原先還想撐著,死活不肯住,是我硬叫人把他送了來。現在就住在這德國醫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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