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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找到了,在一個怎麼也想不到的地方:密西西比大學的發電廠。雖然從晚上6 點鐘連幹12 小時,他還有足夠時間創作。後來,他描述過在鍋爐房裡連續剷煤幾小時,然後把手推車當桌子,伏在上面寫作。其實他乾的活是監工性質的。不管發電機的轟鳴聲是否真如他所說的那樣有鎮定作用,他顯然覺得這份刻板的工作不無可取。他儘管還不能靠寫作謀生,至少已能邊寫作邊謀生。
一晚睡上幾個小時,再加上隨處稍稍打盹,便能保證必要的休息,白天還有些空閒,有時重讀一遍頭天晚上寫的東西,有時散散步放鬆一下,培養所謂的“遊手好閒的本事”。他關心長篇小說的銷路和評論,關心對發表的短篇小說的反應,所以經常去郵政所。每天還必去探望母親,這是他多年養成的習慣,直到母親——莫德小姐於1960 年去世為止,從無半句怨言。婚後不久,他便恢復每天省親的習慣。
儘管埃斯特爾曲意奉迎,莫德小姐在媳婦面前總是冷淡而拘謹。她要她的頭生兒子每天有一段時間只屬她一人佔有,如願以償。
10 月下旬,金融界的恐慌發出美國經濟長時期急轉直下的訊號,福克納卻平靜地開始寫一部新的小說。這次,他對自己的作為和目標一清二楚。像《聖殿》一樣,他的新小說也將是部精心構思之作,不過這次志在顯示自己駕馭虛構小說的本事,“在動筆以前,我說,這回寫的書將決定我的成敗,哪怕今後不再執筆也要寫好它。”他給小說題名為《我彌留之際》。這個標題最初曾用於一篇講弗萊姆·斯諾普斯的短篇小說。他還從最早寫的講斯諾普斯家族的故事中選用了一些人物,如亨利·阿姆斯蒂德;不過,這一次講的是另一家族的事。
本德倫家和斯諾普斯家一樣貧窮,和康普生家一樣全家廝守在一起。不過,本德倫家不為雄心壯志所驅使、也不因為怕失去財勢而提心吊膽。故事的焦點是母親埃迪之死(不是失去一個姐姐凱蒂),一家人長途跋涉扶柩歸葬。可以說是一個崩潰的故事:大則講一個家庭的崩潰,失去了主心骨;小則講這家的一個兒子達爾,在小說行將結束時精神崩潰而發瘋。但這又是一個講諷刺性地重建的故事;在最後幾頁上,歸途中有了一位新的本德倫夫人接替死者的位子。這種雙重性和小說的錯綜複雜的格調十分契合。歷經水火的傑弗遜之行不僅荒誕不經,而且滑稽可笑,有時又壯烈、陰森。它一方面謳歌各式各樣的勇氣——如朱厄爾的敢作敢為、凱什勇敢地承受痛苦、達爾獨自一人設法結束這場荒唐的旅行。另一方面,它把各種動機都說成不純的,把各種勇氣都說成帶一點荒唐可笑。
小說以一個家庭為中心,從埃迪嚥氣前的一天黃昏開始,情節不斷發展,直到她入土為止。整部小說中的事件,都是人人參與,甚至公開有份;諸親好友和全家人一起觀察並參加這次旅行。然而,整個情節是透過各人的意識告訴我們的:全書由14 個人物的59 段內心獨白構成。雖然人人有份,感受和理解卻各不相同。福克納借不同人物把種種意識活動進行介紹或模仿,從直覺到理性到想象,從原始的到傳統的到荒誕的。瓦達曼是一個迷惘的孩子的化身;在科拉身上,我們看到一箇中年偽善的宗教狂;從凱什身上,彷彿聽到一個匠人在談論手藝;達爾則體現一個兼備哲人和詩人氣質而心靈難以取得平衡的真知灼見者的迷惘。
應付這樣龐雜繁多的內容,需要高度技巧,福克納承認這一點,因而把《我彌留之際》稱為“力作”。倒好像一開寫便有意把它寫成一部小說家寫的小說、寫成講小說技巧的教科書似的,這是康拉德·艾肯對《喧譁與騷動》的評語。豈知福克納在處理他所熟稔的情景和題材(雖不是熟稔的家族)時,他對技巧的駕馭更加令人難忘。《我彌留之際》和《喧譁與騷動》一樣,不僅是一個家庭的故事,也是不稱職的父母和受損害的子女的故事。
父親安斯·本德倫一輩子要人侍候,一半是無病裝病,一半是騙子,一半是寄生蟲,一半是猛禽,鼓弄其如簧之舌擺佈別人(不論是子女、是朋友、還是陌生人),自己則無所事事,坐享其成。埃迪比安斯有精力,不像他那麼無賴,可是她憤世嫉俗到了喪失鬥志的地步。她看透了自己的嚮往和生活所予以她的一切兩者之間的差距;借用她父親的一句格言:“活就是為死作好準備”,因此把幻滅不僅當作一種解釋的工具,也當成動機。
安斯和埃迪刻下的傷痕很深。本德倫家的子女和康普生家一樣,被家庭的小圈子牢牢捆在一起。凱什和達爾不與家庭以外的人往來。杜威·德爾懷孕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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