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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部分 (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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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 船張 煒 著

後 記

時間流動消逝的速度總比人原來預想的要快許多。好象只是前不久才寫完了《古船》,而關於它的那些熱烈爭論,也像是剛剛消停。

可惜一晃就是十年,那一切的確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一個人的旺盛寫作期,到底有多少個“十年”呢?

今天再來回顧《古船》一書的寫作、關於它的爭執,已無太多必要。因為該說的都在這部書的兩個發言記錄、在一次答記者問和一篇海外版後記中說過了。餘在今天的,僅是一些懷念和感慨。

至今仍有人直率而熱情地告訴我:在我的所有作品中,他最喜歡的還是《古船》。這等於說,依照他的尺度,至少是在這十年裡我沒有寫出過比《古船》更能打動他的東西。這種結論對我來說是悲是喜?是該憂慮恐懼還是欣悅篤定?大概都有一點。這新的十年裡我寫下了不止一部長篇和十幾部中篇,出版了許多本短篇小說集和散文文論集。這其中甚至包括了獲得國內一個重要文學獎項、被許多人激賞過的長篇小說《九月寓言》。

但是這十年中,我何曾像寫《古船》時,生命中擁有過那許多許多……

我在自我總結時也會認為,自己這十年來的寫作尚為努力,幾乎是全力以赴的、自謙自信和永不滿足的。我不敢荒廢光陰,不曾停止學習,更沒有沾沾自喜;我一直把創作當成心靈的至高要求,同時又化為不間斷的勞作。我的思悟變得較前深闊,技藝變得較前成熟,視野也變得較前展放,情感也愈加成熟……除此而外,我還未敢喪失專注的目光。我想讓生命的具體和連續,留下其色澤與聲音──它們會是漸變的、不同的。但問題是它們之間尚可以比較。

我於是自問:十年中,有寫作《古船》時那樣緊繃的心絃、青春的潔淨、執拗的勇力、奔湧的熱情嗎?

如果它們哪怕是稍稍減弱了一點點,那麼任何其它的優長都難以給予補償和成全了。它們在潛隱、凸顯、交織、催發,並化為巨大的內在張力,影響生命一般的寫作。

作品的質地不同。這種質地決定它命運中的一切,最終決定著。

於是,正如我以前所說過的,儘管《古船》必然地保留了那個年紀的藝術和思想的殘缺,但卻被更為重要的東西所彌補和援助了。

我今天有理由認為,《古船》是我對青春的禮讚和紀念。

回頭再看它引發的所有責難、非難,莫名其妙的攻訐,也都是非常正常和可以理解的了。如果沒有這些,倒是一件憾事。對應真正的禮讚和紀念的,必有其它。

在越來越變得職業化的“文學界”內,也許我的結論不會被更多的人所理解。但永恆的時間和川流不息的讀者會理解。這正不斷地給予證明。時下一個寫作者遇到了更為沉重的壓迫:世俗的競爭、文化消費品的包圍。他們不得不在寫作中尋找組合的訣竅、操作的特技,以及種種被認可的快意……因為舍此便難以“生存”。所以在此刻再談論所謂的“生命的投入”、“青春的激情”,不僅遠離時尚,而且有點“奢侈”。

好象以生命相抵的文學只屬於沒有生存之憂的人;只屬於既得的成功者。而仍舊在拚爭和進取者,已經不必擇路了,因為出路只有一條:跟隨潮流,走入職業。作品不需要作者的感動,“感動”只不過是一種設計,是套路之中的一環而已……

可嘆的、具有殘酷意味的是,文學的歷史與心靈的歷史是吻合的。它會毫不留情地否決一切乖巧和苟且。它會給寫作者一個完全相反的、無情的回答。

因此我才那麼感謝圍繞《古船》,時間和讀者所給予我的全部恩惠。它使我更加堅定一種選擇、一種信念。它使我珍惜那些往往被一個作者所忽略了的東西。我會倍加珍惜的。

不久前的一個下午,秋天寂寥的枝葉在微風中輕輕自語,我又走到了南郊的山上。在灌木叢中,我不由自主地尋找著撰寫《古船》時住過的那間破敗小屋──我希望它還存在。是的,它還在那兒。只不過在這個喧譁而空洞的秋天,它看上去顯得比往日更小、更破舊也更寒冷。

我在它的面前久久站立。後來我從窗縫往裡探望。裡面黑洞洞,什麼也看不見。顯然它完全被廢棄,變為了山中的一個多餘。只有我心裡知道它曾使我得以安寧,曾極大地幫助了我。秋葉紛紛落下,落在我的頭上、肩上。從這兒往前,再繼續走,就可以出山。我記得那也是一個深秋,我鎖上這間小屋,一直走到了東部半島。當時《古船》單行本剛剛出版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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