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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八方 第四章(6)
讓程先覺略感安慰的是,這種事情汪亦適也做過,現在留用的人員中,很多人都做過,此一時,彼一時,那時候身份不一樣,身不由己,不得已而為之,共產黨解放軍應該既往不咎,再說也罰不責眾。
這樣一想,程先覺就好受一些了,但還不是徹底解脫。終於有一天,他想起了一件事情,一想到這件事情,程先覺就不禁冷汗涔涔了。他想起的是皖西城解放前的一天,關於起義的那樁事情。程先覺並沒有糊塗,那天本來是汪亦適勸說他起義,並讓他先走一步,向解放軍說明,汪亦適繼續勸說鄭霍山。按說,在這件事情上,汪亦適比他主動、比他做得多、比他功勞大。可是陰差陽錯,鬼使神差,汪亦適遲遲未到。而就在他程先覺瞻前顧後、躊躇不前的時候,天上掉下個肖卓然,他一舉成了起義者,而汪亦適從此成了俘虜。剛到三十里鋪城市建設學習班的時候,他無比慶幸,他明白自己是一腳跨進了新政權,而汪亦適一腳跌入到爛泥坑。這也許就是命運使然,不是他程先覺能夠預料的,更不是他能夠主宰的。因此,在這件事情上他沒有責任。
可是,仍然有問題,半夜裡程先覺常常在夢中驚醒。
問題到底在哪裡呢?
問題出在一句話上。
在三十里鋪學習班的時候,他被稱為有志之士、積極分子、解放功臣、人民朋友。他躊躇滿志,春風得意,眼看著錦繡前程從遠處款款飄來。就在這期間,汪亦適的管教幹部去向他了解汪亦適在解放皖西城戰鬥中的表現,因為汪亦適聲稱自己是起義者,程先覺就是他勸說成功的。程先覺的腦子當時轉了一下,不,他不能承認他是被汪亦適勸說的,他是主動的、義無反顧的起義者。既然他在見到肖卓然的時候沒有說明他是汪亦適勸說過來起義的,那麼現在他仍然不能這麼說,將來也不能承認,否則就是對黨隱瞞事實真相,否則就是不老實,否則就是貪天之功為己有。就這一念之差,導致他矢口否認他是汪亦適勸說起義的,從而也使汪亦適有口難辯。
將錯就錯,一錯再錯,短錯扯出長錯,小錯釀成大錯,終於不可收拾了。
終於,現在麻煩了。既然要重新登記,重新審查,重新甄別,那麼這段歷史會不會被挑出來重新說起,汪亦適會不會堅持?假如舒雲舒、鄭霍山、李開基等人都給汪亦適證明,假如共產黨真的採取心理戰術,或者嚴加審訊,他會不會把持不住說了真話,把那件事情的本來面目說出去?一旦說出去,他即便不被扣上欺騙組織的帽子,也一定會落個卑鄙小人的下場!
程先覺的精神苦難從此就開始了。
過了幾天,又有訊息傳來,李開基並非自殺,他和另外一名被俘在訓的原醫科學校少尉見習醫官當真接到大別山匪特的拉攏信,也確實萌發了潛逃的念頭,結果被管教幹部察覺。在李開基和這名醫官潛逃的時候,皖西公安機關將計就計,聯絡部隊暗地跟蹤,擊斃六名特務,其中包括潛逃的那位醫官學員,抓獲兩名,李開基已移交司法機關審判。
鄭霍山的問題屬於另外一個性質,他是因為屢次寫信揭發——實際上多數是莫須有罪名——樓炳光,終於被管教幹部偵破,鄭霍山的問題定性為“破壞勞動改造,企圖攪渾水,以亂視聽”。他被司法機關收審是不錯,但是沒有審出大的問題。他說學習班太枯燥了,他不堪忍受天天脫磚坯的生活,他想有點娛樂活動,反正樓炳光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看看他的笑話,看他日復一日汗流浹背地脫磚坯,權當看大戲了。
四面八方 第四章(7)
據說司法機關很惱火,指責俘虜學習班半年的管教對這個人基本上沒起作用,下一步只能勞教了。
03肖卓然聽說鄭霍山要被勞教,十分驚詫,因為上次在三十里鋪,雖然鄭霍山陰陽怪氣地跟大夥胡攪蠻纏,但是憑肖卓然對他的瞭解,其實他是外強中乾,他以不配合、不妥協的外衣掩蓋他的虛弱。鄭霍山這個人並不像他表現得那樣一切都不在乎。他在乎得很,他最在乎的,一是面子,二是臺階。
一個月前肖卓然組織了一支龐大的隊伍到三十里鋪去看望鄭霍山,可以說是建設性的。皖西城剛剛解放,各種關係錯綜複雜,從舊社會過來的,人與人之間彼此戒備隔膜,包括丁範生在內的很多人都沒有想到,肖卓然會帶著那麼多人去看望一個表現並不好的原國軍見習醫官。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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