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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絲大廠到處都是電燈,電鼓風機嗚嗚地吹著煤火,電動機帶動著無數的飛輪唰唰地旋轉……他終於坐立不安起來。他想起了中秋節之夜與李知常站在水泥高臺上的那場嚴肅的談話,決定馬上去找叔父──隋不召是惟一能夠阻止李知常的人。見素飛快地走出屋子,一顆心激動地跳躍著。
街巷的電線杆上也亮著電燈。全鎮的窗戶都閃著電的顏色。見素進了叔爺的廂房,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叔父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電燈。見素喊了他一聲,他才轉過臉來。見素開門見山地講明來意:讓老人管住知常,不要讓他急於在老多多的粉絲大廠裡安裝電機和變速輪。隋不召灰色的小眼珠閃動著,仰起臉來,搖擺著頭顱:“我跟他說過……不過我知道不會有多少效用。這些事誰也阻攔不住。這要看知常自己的了!”見素再不說話,頹喪地坐在炕沿上。他瞥見炕上的被子已經用繩子捆好,上面還塞了一雙布底鞋子──他吃驚地看了看叔父。叔父告訴:他已經打點好了行裝。他要去省城看看那條老船。自從它被拉走以後,就沒有一個窪狸鎮人去看過它。這一段他那麼想它,老夢見自己和鄭和大叔坐在它的左舷上。他決定去看看它了……見素聽了長嘆一聲,心裡想這真是沒有辦法,誰對老隋家的這個老頭兒也沒有辦法。
見素常常醒來。夜晚顯得漫長而乏味了。睡不著,就算那筆帳。他有時想著父親──也許兩輩人算的是一筆帳,父親沒有算完,兒子再接上。這有點像河邊的老磨,一代一代地旋轉下來,磨溝禿了,就請磨匠重新鑿好,接上去旋轉……一天半夜,見素正苦苦地趴在桌上,突然有人敲門。他急忙藏起紙筆。開了門,跳進來的是大喜。她慌慌地盯著見素,興奮不安,兩手在緊繃的褲腿上磨擦著。見素壓低了聲音問:“你來幹什麼?”
大喜反手合上了門,嗓子顫顫地說:“我,我來告……告訴你個事情。”見素有些煩躁和焦灼,聲音裡透著急促:“到底是什麼事?”大喜的身子激動得前後晃動起來,說:
“是我給老多多倒了缸。”
“真的?真的嗎?”見素上前一步,大聲追問起來。大喜的臉像紅布一樣,她用手捂住了見素的嘴巴,湊近了他的耳朵說:“真的。那天早晨我全看明白了。我知道你為我耽誤了做它。我一億個喜歡你,就該幫你做了……誰也不知道。”……見素呆住了,很近地看著大喜。他發覺她的眼睫毛真長。他緊緊地抱住了她,吻著,連連說:“啊啊,好大喜,我的好大喜,啊啊!……”他這時腦子裡驀然閃過那天哥哥在老磨屋裡說過的一句話:“……我已經把這筆帳記在老隋家身上了!”他的心不禁一動:真的,這筆帳追究起來,到底還是該記在老隋家身上,大喜只不過是代他動了動手……見素把抖動不停的大喜抱到炕上,伏下身子,發瘋似地吻她,吻她的又大又亮的眼睛。
古 船張 煒 著
第九章
整個窪狸鎮變得燈火輝煌了。鎮上人驚喜異常,開始用另一副眼光去看李知常了。以前大家見到這個腰上掛了電工刀子的小夥子,就訕笑著互相盯一眼。有人感嘆道:“到底是老李家的人啊!”那沒有說出的意思誰都能明白:老李家就是出這號的人。多少年來這個家族簡直成了邪僻古怪的代名詞,讓人不好理解,功過難評。遠的不講,近幾十年里老李家就出過老和尚李玄通、給資本家開機器的李其生,如今又有個李知常。安裝電燈的日子裡,李知常面部掛著灰塵,頭髮老長,在鎮子裡急匆匆地來去,鼻尖上永遠有幾顆汗粒。常和他走在一起的還有勘探隊的李技術員、老隋家的那個老浪蕩鬼隋不召。有人說李知常為了討好隋含章,一口氣給她的屋子安裝了兩個電燈;另有人跑去看了,回來證明純屬謠傳。不過李知常沒有給精神失常的父親安裝電燈倒是真的,有人看見李其生悲哀地走上街頭,手指一個路燈罵起兒子來……鎮上人看著忙忙碌碌的李知常,不由得在心裡對照當年的李其生。那時候李其生剛從資本家的機器屋子裡鑽出來,已經很不光彩,就拚命地用汗水去洗刷自己。他為了完成農業社交給的任務,有時多少天不願回家。他的老伴生前曾流著淚對本家侄子李玉明哭訴,說他們老李家就出這樣的怪人哪,誰跟了老李家的人做了媳婦,就得打譜過這種不死不活的日子──老公公李玄通跑到山裡鬧玄;男人李其生生不逢時,要不也難說就不是和尚(如今還不和出家人一樣?),她說自己像寡婦,李知常像孤兒。李玉明只得陪著她難過……那真是個著了魔的年代,直到今天,鎮上人對那一切還記憶猶新。
據報上登,那一年全國的高階社已經發展成了一個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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