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螞蟻投降了,他們互相踐踏著,爭先恐後地逃出電錶箱。曼尼古西得意洋洋:“懂了吧,年輕人?”他對查表員說:“螞蟻受不了新鮮檸檬的酸汁。你今天可學了個手藝。只須在電錶箱裡放幾片檸檬,以後螞蟻再不會來了。”
查表員受教之餘,顯然毫不感激。他嘀嘀咕咕說他又不賣檸檬,而且檸檬汁弄得電錶黏答答的。“黏答答的,總比被燒成灰好,”曼尼古西回敬。他臨走還帶上一句:“是啊,黏手總比燒死好。”
雷雨季節
白天暖得可以下水游泳,夜晚卻又涼得要生爐火。就寢和起床時的感覺似在不同的季節裡,這便是普羅旺斯的典型氣候。
雨在夜間降下,持續到第二天。不是夏天那種溫暖大顆的雨點,而是灰色的雨線,連續不斷地垂直落下,沖刷過葡萄園,擊倒灌木叢,把花圃化作泥濘,又把泥濘化作褐色的小河。傾盆大雨直到接近傍晚才停,我們出去察看屋前車道現在怎麼樣了。八月的大雷雨中,車道原已受損;可是與眼前我們所見相比,原來的損傷不過如貓的爪痕。現在,彈坑似的破洞一個接一個,砂礫石塊胡亂堆積,有些原本組成路面的東西,被吹到房子對面的瓜田裡去了——最遠的竟跑了一百多公尺。遭到爆破的礦區大約也不過如此。除非恨死了自己的車,否則不會有誰願意把車開上這條車道。我們需要一輛推土機來清理這一片凌亂,還需要運幾噸砂石來填補被沖毀的部分。我打電話給曼尼古西先生。這些日子來,他已經成了我們的活電話號碼簿,又因為他對我們的房子有一份近乎房主的感情,他說他提供任何建議都好像花的是他自己的錢。他聽我訴說那失去的車道,偶然加點意見——“大災難呵!”他叨唸了不止一次,表示他深切瞭解問題的嚴重。
曼尼古西喃喃複述我們的需求;“推土機,沒問題,大卡車、砂石、壓路機,…”他哼一小段音樂,好像是莫扎特的音樂,來幫助思考,這才下定決心:“好。有個年輕人,鄰居的兒子,是推土機專家,價錢也公道。名字是桑士,我叫他明天來。”
我提醒曼尼古西,等閒的汽車開不上我家車道。
“他早習慣了,”曼尼古西說。“他騎特製輪胎的摩托車,任何地方都能去。”第二天早晨,我看著桑士奮力與那車道周旋。他像彎道滑雪似的騎車轉來轉去,避開坑洞;過土堆時,他站在踏板上往前衝。熄火之後,他回望車道,渾身上下體現了典型的摩托騎士形象,黑頭髮,皮黑外套,黑摩托車。他戴著飛行員式的太陽眼鏡,鏡片反光,讓人一點兒也看不透。我忽然想起,不知道他認不認識我們那位保險業務員法圖先生。他們兩人可是一對兒。
不到半小時,他已經親身踏勘過這塊礦區,估了價,並且打電話訂購了砂石。他與我們訂下金石之約,說是兩天以後,他會開推土機來。這話,我們不大敢當真。晚上,曼尼古西以上級指導員口吻打電話來詢問,我告訴他,桑士先生的效率頗為驚人。
“那是他們的家風,”曼尼古西說:“他爹種瓜發了財,做兒子的將來也會靠推土機發財。他們雖然是西班牙人,做事倒十分嚴謹。”他回憶說,桑士的爹年輕時到法國來找工作,後來研究出一種方法,能讓甜瓜長得又快又好,普羅旺斯無人能及。他現在呀,曼尼古西說,闊氣了,一年只工作兩個月,冬天還到西班牙的阿利坎特(Alicante)去度假。
桑家兒子如約而來,一整天都坐在推土機上來回整地。他的動作準確利落,填平成噸的土像泥水匠使用泥刀一般從容,動作優美。坑洞填上,他用巨大的耙齒抹平面,並邀請我們來觀賞他的成績;平整無暇,教人捨不得踩上去。他又為車道稍稍新增了些坡度,以後再下傾盆大雨,雨水自會順坡而下,流入葡萄園去。
“還好吧?”
好得跟通往巴黎的高速公路一樣,我們說。
“那好,我明天再來。”他爬上推土機的駕駛座,以15公里的時速,穩健地開走了。明天,他會帶砂石來。
大富翁鋪車道
第二天早晨,一輛卡車開上車道,直抵屋前,打破了新耙梳好的路面之完美。那車看起來比福斯坦的運葡萄車更老舊不堪,車身鬆垮,排氣管都快要垂到地面了。熄火時,它得像靈魂出竅一般一陣顫抖。車裡走出一男一女,都是圓滾滾的身材,滿面風塵之色。他們站在卡車旁,饒有興味地看著房子。不用說,這是一對流動季節工,在回南方過冬的路上,希望找到最後的工作機會。
看得出,他們是一對善良的老夫婦。我油然生出憐憫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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