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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部分 (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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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八年初春,山中發生了大火。火是從大興安嶺北部的山脈蔓延而來的。那些年春季乾燥,風大,草幹,常有火災。有的是雷擊火,還有的是人吸菸時亂丟菸頭引發的。為了防止菸頭可能會毀掉森林,我們發明了一種煙:口煙。它是用碾碎的菸絲、茶以及碳灰三樣東西調和而成的。這樣的煙不用火,把它們捏出一點,塞到牙床上,口中一樣有煙味,也能起到提神的作用。每到春夏時節,我們就用口煙代替香菸。

那場大火是由兩個林業工人吸菸時亂扔菸頭引發的。那時我們剛好搬遷到額爾古納河畔,火龍席捲而下,森林中煙霧騰騰,從北部逃難過來的鳥兒一群群地飛過,它們驚叫著,身體已被煙火燻成了灰黑色,可見火勢的兇猛。激流鄉的鄉黨委書記和副鄉長乘著吉普車上山來了,他們來到各個獵民點,領著我們打防火隔離帶,保護馴鹿,不許它們離營地太遠。直升飛機在空中飛來飛去,進行人工降雨。然而云層厚度不夠,只聽到雷一樣隆隆的響聲,卻不見雨落下。

妮浩就是在這個時候最後一次披掛上神衣、神帽、神裙,手持神鼓,開始了跳神求雨的。她的腰已經彎了,臉頰和眼窩都塌陷了。她用兩隻啄木鳥作為祈雨的道具,一隻是身灰尾紅的,另一隻是身黑額紅的。她把它們放在額爾古納河畔的淺水中,讓它們的身子浸在水中,嘴朝天上張著,然後開始跳神了。

妮浩跳神的時候,空中濃煙滾滾,馴鹿群在額爾古納河畔垂立著。鼓聲激昂,可妮浩的雙腳卻不像過去那麼靈活了,她跳著跳著,就會咳嗽一陣。本來她的腰就是彎的,一咳嗽,就更彎了。神裙拖到了林地上,沾滿了灰塵。我們不忍心看她祈雨時艱難的樣子,於是陸陸續續來到馴鹿群中央。除了依蓮娜和魯尼,誰也沒有勇氣把祈雨的儀式看完。妮浩跳了一個小時後,空中開始出現陰雲;又跳了一個小時後,濃雲密佈;再一個小時過去後,閃電出現了。妮浩停止了舞蹈,她搖晃著走到額爾古納河畔,提起那兩隻溼漉漉的啄木鳥,把它們掛到一棵茁壯的松樹上。她剛做完這一切,雷聲和閃電交替出現,大雨傾盆而下。妮浩在雨中唱起了她生命中的最後一支神歌。她沒有唱完那支歌,就倒在了雨水中。

額爾古納河啊,

你流到銀河去吧,

乾旱的人間……

山火熄滅了,妮浩走了。她這一生,主持了很多葬禮,但她卻不能為自己送別了。

在妮浩的葬禮上,失蹤多年的貝爾娜回來了。陪伴她的,果然是當年那個偷我們的馴鹿的少年。他們都已是人到中年了。他是在哪裡找到的貝爾娜,而他們又是怎麼得知妮浩的死訊的,我們並沒有問。總之,妮浩的心願實現了,貝爾娜回來參加她的葬禮了。妮浩再也不用跳神了,貝爾娜心中的恐懼也將永久消失了。

妮浩離開後半年左右,魯尼也走了。瑪克辛姆說,魯尼那天看上去好好的,他喝著喝著茶,突然對瑪克辛姆說,給我拿塊糖來吧。說完,脖子一歪,氣就沒了。我想魯尼和妮浩去的世界是溫暖的,因為果格力、交庫託坎、耶爾尼斯涅都在那裡。

妮浩祈雨的情景,讓依蓮娜難以忘懷。她對我說,在那個瞬間,她看見的是我們鄂溫克人一百年的風雨,激盪人心。她說一定要把那種情景用畫展現出來。她先是用皮毛畫來表現,但做到一半的時候,她說皮毛太輕佻了,還是油彩凝重。於是,她又把畫

布固定在木板上,開始用畫筆蘸著油彩作畫了。她畫得很慢,很動情,常常畫著畫著就要哭出聲來。

依蓮娜的那幅畫,一畫就是兩年。

那幅畫很有氣魄,上部是翻卷著濃雲的天空和被煙霧籠罩著的黛綠的青山,中部是跳神的妮浩和環繞著她的馴鹿群。妮浩的臉是模糊的,但她所穿的神衣和神裙卻是那麼逼真,好像風兒輕輕一吹,那些閃光的金屬飾片就會發出響聲。畫的底部,是蒼涼的額爾古納河和垂立在岸邊的祈雨的人們。

我們以為那幅畫早就完成了,可依蓮娜總是說還沒完呢。她似乎很捨不得把那幅畫完成,畫得很仔細,很精緻。

直到進入新世紀的那年春天,依蓮娜才對我們宣佈,她的畫完成了。那時我們正在貝爾茨河畔給馴鹿接羔。為了慶祝她完成了那幅畫,我們特意為她搞了一個篝火舞會。依蓮娜那天喝了很多酒。雖然她沒有跳舞,但因為她走起路來輕飄飄的,也給人一種跳著舞的感覺。

就在那天晚上,依蓮娜走了。

她喝過酒後,回到希楞柱,抓起一把畫筆,搖搖晃晃地朝貝爾茨河走去。她在經過我們身邊的時候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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