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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幾個人跑了過來,可能是師弟們,或者是自家道童,他們一幫七手八腳地想把他扶起來;可是嚴爭鳴的腿上沒有一點力氣;根本不吃勁。
嚴爭鳴不知道當時自己是不是暈過去了;他覺得有些恍惚,恍惚中又好像聽見了師父的聲音:“爭鳴;你出身富貴;不知人間疾苦;從不知何為逆境,對修行中人來說並非幸事,為師今日就送你‘琢磨’二字做戒。”
那是八年……不,快九年前了,他剛拜入扶搖派門下,第一次在不知堂受戒的戒辭。
嚴爭鳴從小就懶於讀書練武,當時就沒聽明白,問道:“什麼意思,師父,讓我琢磨什麼?”
木椿真人道:“玉者,石也,起先與大路上的沙爍頑石沒有什麼分別,經年日久,或經烈火,或經錘鍊而凝成,隱於山間水下而無人識得,還需磨去石皮,百般琢磨,乃至刀斧加身,才能成器。爭鳴,你是我扶搖派開山大弟子,今後遇逆境時,當以劫為刀,以身心為玉。”
是了,他當時還問過,什麼叫做“開山大弟子”。
師父的回答是:“開山即為血脈傳承之始,你是我扶搖派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第一人。”
一口腥氣直衝眉心,嚴爭鳴胡亂推開不知是誰擋在他身前的手,直嘔出一口血來,他一點也不想知道自己眼下是個什麼熊樣,頭上臉上慢半拍地感覺到了火辣辣的疼,伸手一摸,便在側臉和額角上摸了一手混雜著沙爍浮塵的血跡,他的白衣早已經蹭得泥猴一樣,一側的腰帶散了,沾著一尾巴泥水。
嚴爭鳴聽見周涵正的聲音不遠不近地傳來:“列位自我青龍島起步,將來或可以自成一派,傳道收徒,那我就得奉勸諸位了,此時正當用功時,門派可不是起個好名字,就真的能青雲直上的。”
嚴爭鳴撐著地的胳膊不住地哆嗦,他滿腔的激憤與恥辱噹噹正正地撞在了一起,如水土混合成了一團沼澤,將他整個人都陷進了其中,吐出了一股比仇恨、比自責都要來得深邃的悲哀。
“大師兄,你怎麼了?說句話大師兄!”李筠用力晃著他的肩膀。
嚴爭鳴的目光終於漸漸有了焦距,他木然地看過李筠,看過程潛,看過韓淵,心裡想:“師父錯了,我算什麼玉?我根本連頑石也不算,只是一灘扶不上牆的爛泥。”
師父一定是老糊塗了,否則怎會將掌門印傳給他?
嚴爭鳴覺得“扶搖”兩個字就像兩座大山,分別壓在他的兩肩上,而他形神俱疲,無論如何也沒有一根能擔得動這兩座大山的脊樑骨。
“我……”他張嘴想說什麼,口舌卻好像被滿腔的苦水堵住了,一句完整的話都未能成型。
而就在這時,程潛開了口。
程潛問道:“我們什麼時候回去?”
此言一出,幾個人都愣住了。
嚴爭鳴或許想臨陣脫逃,韓淵和李筠或許也沒有那麼多的堅持,每個人都有可能說出這句話,它卻唯獨不該從程潛嘴裡出來。
他們這三師弟從來都是扶搖山的異類,修行之心無旁騖可謂是有目共睹,給他開一個經樓的門,他就能任你差遣,怎麼會親口提出要走呢……
韓淵小聲問道:“小師兄,你說什麼呢?回哪裡?”
“回扶搖山,”程潛神色淡然地說道,“先扶大師兄回去,除了經樓的書,我沒有要帶的東西,一會我可以跑腿去叫船,先給我錢。”
程潛說著,便毫不拖泥帶水,起身轉到嚴爭鳴另一邊,和李筠一左一右地將他攙了起來,率先往人群之外走去。
“等等,小潛,你聽我說!”李筠壓低聲音道,“他在講經,會說很多修煉竅門,你都不聽了麼?”
“不了,你們先聽吧,”程潛面無表情地道,“我走了,不稀罕。”
韓淵和李筠當然不可能自己留下,此時講經堂才開始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他們一行人的離場畢竟是十分引人注目的,一時間連周涵正的目光都投注到他們身上,李筠無可奈何,只好飛快地轉身,衝高臺上的周涵正道:“左護法原諒則個,我們掌門師兄有些不適……”
周涵正動作有些輕佻地搖擺著扇子,面帶譏諷地衝李筠一笑道:“哦,那讓你們掌門師兄多加保重。”
說完,周涵正目光一轉,落到了背對著他的程潛身上,他拖著長音,輕慢地說道:“那個小子……嗯,那個拿木劍打人臉的小子,你雖然也稀鬆平常,但是劍術還有點意思,若是想再進一步,不妨到我門下試試,過了考校,說不定你能找個正經學劍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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