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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幾百塊,正回村來準備請成豆買狗吃,還沒攏村口,就聽說成豆跟一個騷貨跑了。廣漢傻了眼,嘿嘿嘿笑一陣,把幾百塊錢掏出來,一張一張地撒給告訴他這訊息的人。回到村裡,他到成豆的家門前窺視。那時候,山坡又哭又罵,成谷、成米、小夭和苗青坐在他身邊,成谷在噴響鼻,成米捧著一本書,但沒有看,苗青湊在成米的耳邊,小聲地說著什麼,小夭抱住山坡的膀子流著淚勸解。廣漢一看陣勢,知道事情不虛,默默地離開了。
沒走幾步,朱氏跟了上來,對廣漢說:“廣漢,你的夥計不要你了,跟女人找樂子去了。”廣漢沒回話,也沒停步,繞著村子轉圈。他不斷地碰到村裡人,村裡人都在議論成豆的事,那些年輕人高興得像自己搞了那女人,樂得腳板心都在笑,說成豆是英雄,是望古樓百年不遇的大英雄。連五丈的兒子也這麼說。他們一點也不體恤廣漢的心情。跑了的兒子被人讚美,留下的孤老頭子被人冷落。這就是世道。
好在我早就不受這些凡俗感情的控制了。我如果被它控制,就活不了這麼大年紀,更不會活千千萬萬年。半年前,我的大曾孫女被一個黑幫頭子強姦了,也沒有讓我傷心過一刻。村裡人都不知道這事,春也一再叮囑我,叫我不要亂講,講出去了,那女子就沒法做人。春也是好幾十歲的人,可他還不瞭解他媽。把一件事情到處傳,證明你在意那件事,可是我不在意,我的男人吃了槍子兒,而且是哭著死去的,我也沒有在意,更不要說曾孫女被強姦。何況我那曾孫女也不是自重的人,一年之內,我就聽說她換了五茬男朋友。我那個當演員的曾孫女,參加什麼歌手大賽,連預賽也沒過,春同樣很傷心,認為是年歲不濟。可我不傷心。我也不會憤怒,不會同情,我搶著為人哭喪,並不是同情死人,也不是同情死人活著的親人,而是為自己清除積垢。我已經不是凡人了,連時間也奈何我不得,不要說別的。
但廣漢是凡人。他繞村子轉了無數圈回到家裡,心已被村裡人的話戳得千瘡百孔。他再沒有出門。好幾天過後,光三從他的家門外過,聞到一股子臭味:不是一般的臭味,而是像剛淬過水的鋼釺那麼扎人的臭味。光三是醫生,他立馬就知道這是屍體的臭味,大喊了一聲:“廣漢死了!”正是上午,村裡人大多上坡去了,小娃娃也進了學堂,光三喊那一聲,就被我一個人聽到了,我拄著柺杖(該死的柺杖!)就跑過去,抱住廣漢就哭。我哭了個痛快。當我哭累了,不想再哭了,村裡人才回來。我抹乾淚水,才看見廣漢的眼睛裡滾動著一槽一槽的白蛆。
衛老婆婆(2)
這個老光棍,活著的時候孤孤單單,死後卻有那麼多客人。
沒有一個親戚來為廣漢收屍,大秋提議社裡出資把他葬了。五丈只用了三個小時割了個火匣子,還找社裡要了一百塊錢。樹是廣漢自己山林裡的,是大秋和成谷去砍倒抬回來的,拉鋸是大秋和長壽乾的,五丈只不過用鐵釘把幾匹板子釘攏,就要了一百塊。
廣漢裝在那匣子裡,像一根蛐蟮。
成米破天荒去為廣漢抬了棺木,還沒抬到墳地,匣子就垮了,原來五丈捨不得用大釘子,用的是毛毛釘。大秋很生氣,想讓五丈返工,可廣漢臭得不行了,再一返工,就要臭到北京去了,只好將就,把光身子的廣漢和匣子一同扔進坑裡,剷土埋葬了事。
葬廣漢的時候,我本來還想哭一回,可是春用眼睛剜我,我只得把滿出來的眼淚吞了下去。這兩年,春好像越來越煩我,見到我哭,別人沒開腔,他倒有怨言了。有一次,成谷挑著一擔水回來,桶有百多斤,他卻跑得風快,還穩穩當當。他進院壩的時候,我跟春正在那裡閒坐,看到成谷跑得那麼輕鬆,那麼歡實,我就哭了,我說:“我咋就不能像成谷那樣呢……”話沒說完,春就狠狠地盯我一眼,大聲說:“一個人要服老,你百多歲的人,跟他三四十歲的比!”這個孽種,我百多歲怎麼啦?誰說百多歲的人就不能跟三四十歲的人比?不要說三四十歲的人,就是一二十歲的人,就是七八歲的娃娃,等他們枯了、死了、爛了,我還活著!
我說過,我不僅要給望古樓所有的人送終,還要給時間送終,不信等著瞧。我已經活出經驗來了,我知道人要怎樣才能不死。這經驗我是不會外傳的,兒子也不傳!春一點也不像他爹。關鍵是他沒有他爹的靈性。他爹在踏上奈何橋之前,魂靈跑回來在我面前哭,我以前還不明白他哭的意思,現在明白了。他一定早就看出我是不會死的,他想跟我長相廝守,可是做不到,所以就哭了。他那麼早就看出我不會死,而今我活到這把年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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