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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記得十幾年前,這個毛頭小夥子,一個忸怩的中學生,是怎樣尷尬地閃在他父親的身後,垂著眼皮,出現在他面前。那時,高歌顯然被廠長辦公室的聲勢和氣派,以及進來出去請示報告的人員,那種規矩小心的態度給震懾住了。
高師傅是給於而龍開了多年小車的老司機,在辦理完退休手續以後,照例,也是廠礦企業裡一種傳統,送他兒子進廠工作,接他的班,當世襲工人。
“廠長(其實於而龍早就是黨委書記兼廠長了)!我把我那小子領來了,讓你瞅瞅。”
“好啊!讓我來過過目,是不是一匹好馬駒?”於而龍離開了那至少有三平方米大的寫字檯——他弄不懂“專家”別爾烏津要這大寫字檯幹什麼?為他,廠裡至今還有一間誰也打不來的彈子房,唉,黔之驢啊!——繞著走來向他們父子倆開玩笑地打招呼:
“挺不錯的小夥子嗎!怎麼,會打籃球嗎?”
高歌搖搖頭。
“他就喜歡吹拉彈唱,沒個正經出息。”
“好啊!廠裡有個文藝宣傳隊,正缺人。這麼說,你會唱兩嗓子了。”
“是的是的,嫌原來名字俗氣,自己跑到派出所改了,叫什麼高歌。嘿,難聽死了,一點都不順口。”
“很不錯嘛,高歌猛進。”
高歌不那麼膽怯了,傳聞中十分威嚴厲害的於而龍,連王爺墳石人石馬都躲著他的廠長,倒並不那麼可怕。相反,態度和藹,言談親切,因此不再拘束和緊張,而是感到他父親未免太過於謙恭地懇求,大有損於年輕人的體面和自尊。高師傅囁嚅地說:“廠長,看我多年的面,把他收留下來吧,學什麼手藝都可以,有碗飯吃就成啊!”
若干年後,高歌在重新描述這段往事時,十分痛心地說:“於而龍逼我父親不得不奴顏婢膝地,跪在地下向他哀求,才許我進廠。他手裡有什麼,不就是權麼?”於而龍無法辯白:“有什麼辦法,夫子曰:‘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或許他當時就是那樣看的嗎!”
於而龍弄清父子倆的來意,便說:“是不是因為他年齡還不夠呀?”
“按虛歲說夠了,屬狗的嗎!廠長,可人事處講”老高開車,是相當穩重的,不疾不徐,但涉及到兒子的就業問題,就有點手忙腳亂,沉不住氣。
“你去告訴他們,就說我同意了。”
“他們說——”高師傅知道話一出口,廠長非火不可,可為了兒子,也就管不得許多。“人事處說最好找廠長批個條子,好有個書面依據。”
果然,於而龍炸廟了:“你去對那些文牘主義者講,讓繁瑣哲學的等因奉此見鬼去吧!”
那時,廠黨委書記還是相當威風的,他的話,無論對與錯,扔在地下是有聲的。
他望著年輕人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心裡想:“要是在戰爭時代,像他這樣的,早給他一支槍,讓他上前線去了!”
高歌果然參加了文藝宣傳隊,晚會上有時還可以欣賞到他那嘹亮的歌喉。於而龍的音樂素質極差,只會哼幾句石湖上的漁歌,所以對於高歌顫巍巍的洋嗓子,並不怎麼喜歡,尤其拿腔作勢的姿態,看來也不舒服。可是演出結束來到後臺,也不得不敷衍幾句,但是王緯宇卻興奮地拍著歌唱家的肩膀:“小高,唱得不錯嘛,有前途,好好鍛鍊,我給你找一位名師指點指點,會成為一個介乎tanner和baritone之間的優秀歌手。”
混蛋,總是炫耀他的學問,於而龍心裡罵著王緯宇,回到家,問他兒子:“我記得你曾經也想成為歌手的,成天抱著吉他,唱什麼我的太陽、我的月亮,你跟我講講,什麼叫坦鬧兒?什麼叫巴列東?”
於菱聳聳肩膀,回答不上來,那時候,他的興致,早已不是聲樂,那支夏威夷吉他像元帥的佩刀一樣,已經掛在牆上做紀念品了,而開始熱衷養鴿子,四合院的上空,常常飄揚著悠揚的鴿哨聲。以後,又發展到養狗,哈巴狗、獵狗、狼狗,他都養過。於而龍無奈地:“你這個不學無術的傢伙!”於是推開窗戶,向坐在葡萄架下閱讀醫學期刊的老伴問:“喂,大夫,你學過拉丁文,介乎於坦鬧兒和巴列東之間是個什麼貨色?”
“好像是義大利文吧?也許是音樂術語,你查一查辭典吧!”謝若萍只顧鑽研她的學問,於而龍回到書房裡去翻檢辭典,終於弄清楚原來是什麼男高音,次高音。他查著查著自己也樂了,難道音樂和他一個工廠黨委書記有什麼聯絡嗎?光是屬於動力學範疇的學問,就夠他腦子負擔的了。
不,騎兵團長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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