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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的詩告訴我:睜開眼睛吧,這世界上還有其他好看的東西。在聽到北島吟誦出“我不相信”的決絕之前,我一直以“看看太陽”的態度來生活。那時,我也尋到過普希金、拜倫、雪萊的詩,把那些滾燙的詩行抄在秘密的小本子上,藏在心底:
我要憑那無拘無束的捲髮
每陣愛琴海的風都追逐著它
我要憑那墨玉鑲邊的眼睛
睫毛直吻著你頰上的嫣紅
但拜倫的愛琴海對七十年代的中國太輕柔明媚。中國是死海,黏稠汙濁的海水裡湧動著無數受苦的靈魂。踟躕在巴黎街頭的巴爾蒙特才更貼近我們。
七十年代,北京在不同時間流行過不同的書。《人?歲月?生活》“*”前就已在內部出版,但它最受青年人“追捧”的時間大約是七十年代初。這本書最流行的時候,我沒讀過,我知道它是聽唐克說的。書的內容相當豐富,但唐克不斷向我提起的主要是藝術家在巴黎的生活。他最津津樂道的故事是一位畫家在洛東達咖啡館門口脫得精光,一位警察看看他問道:“老頭,你不冷嗎?”唐克拋給了我一大堆名字,莫吉爾揚尼、畢加索、馬蒂斯、“洛東達”、“丁香園”、“洗衣坊”、“蒙馬特”。每一個名字都是一扇小窗子,透過它,我們看到了另一個世界。可惜,我們雖然常提起巴爾蒙特、阿波利奈爾,但沒讀過他們的詩。我們談論印象派、立體派、抽象派……但沒看過它們的畫。我們拿新鮮名詞娛樂自己,更由於物質追求被嚴酷地禁止,對精神的追求就來得格外強烈。“洛東達”對唐克或者說對我們,意味著什麼?為什麼唐克談起它就像饕餮之徒談起菜譜?後來我明白,“洛東達”不僅意味著無數開先河、領*的藝術家曾聚集在它昏暗骯髒、煙氣瀰漫的廳堂裡,更因為它代表著自由的思想與創作,代表著特立獨行的人格,代表著精神上的相互啟迪與召喚,代表著友誼能打破民族國家的藩籬,僅因為道義相砥、精神相通而地久天長。
我要讀這部書,問唐克,他沒有,而且我發現他並未真正讀過這本書。他所知道的內容大半是聽來的,或是得自友人之間互相傳遞的那些隱秘的筆記本。我有幾位大朋友,是“*”前101中的高中生,家裡都有些背景。其中有一位門路極廣,我們叫他“老胖子”,我請他幫忙。等了挺長的時間,老胖子才告我找到了,說這書印得很少,他是透過馬海德的公子幼馬找到的。馬海德在共產黨內的地位類似白求恩,屬於為革命服務的國際友人。幼馬是個混血兒,為人慷慨仗義。老胖子和他家住隔壁,關係很熟。我當晚就跑過去取回書,老胖子限我一週還書。這書用舊報紙包了個皮兒,兩冊,黃黃的書頁。後來我知道,當時流傳的這部書並不是全本,它只有四個部分,而愛倫堡一共寫了六部分,一直寫到“解凍”。拿到書,我通宵達旦地連讀帶抄。僅一週時間,恨不能把這書吞吃下去。看了才知道,書的內容極豐富,遠勝過唐克的“口頭傳達”。它不僅記述人物、事件、場景,還有更深入的思考,而唐克似乎並不在意這些需要更高智力活動的內容。他是透過感覺來吸收,透過聽力來汲取的,以至一次我把抄下來的段落給他看,他竟問我“這是什麼書”。
趙越勝:驪歌清酒憶舊時(6)
但這並不妨礙他“生活在別處”。當“全世界人民都向往著祖國的首都——北京”時,唐克卻嚮往著“巴黎,宛如一朵灰色的玫瑰,在雨中盛開”。當全國人都愛看“偉大領袖毛主席慈祥的面容”時,唐克卻想看畢加索筆下那些變形的“醜女人”。在大夥都愛唱“爹親孃親不如毛主席親”時,唐克卻要唱“一個人喝咖啡不要人來陪”。在一片灰色的蕭瑟中,唐克是一點綠意。和他在一起聊天,我們說的幾乎是另一種語言。“兩報一刊”生產的套話消失在新街口大四條的陋室裡。那裡有纏綿的琴聲,和恨今朝相逢已太遲”的嘆息。
四
這段時間,唐克的興趣集中在電影和攝影上。現在每次見面,他都會談到某部電影,有些是“*”前上演過的,像《戰艦波將金號》、《第四十一》、《偷腳踏車的人》,更有些他也只是聽說過。他給我講過帕索里尼的《迷惘的一代》、格里耶的《去年在馬裡安巴》。最津津樂道的就是
人家真的好電影根本沒有故事情節,全靠鏡頭說話”。哪怕他沒看過,這些電影裡的新潮思想也會讓他興奮。他有幾個在電影界混的朋友,有關現代電影的資訊大半是從那兒聽來的。唐克的本事就是“聽”。但是他的
聽”有一種天然指向,他有興趣去聽的東西一定和人類精神世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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