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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詹反要給小趙賠笑臉:
“看在主的分上,沒看今年秋季又遭災了嗎?”
當初楊摩西信主是和事由連在一起,才改了名字,現在一切不像原來想的,楊摩西本可以不信主,辭了事由,再把名字改回去。但事情雖然彆扭,可離開老詹,再去找別的事由,一下又難了;到延津縣城北街老魯的竹業社破竹子,還是老詹託了人情,費了不少周折,才把他弄進去的。楊摩西在縣城兩眼一摸黑,一時又找不到別的出路,也只好暫時邊信主,邊破竹子。原來他還想著,信主就徹底信主,跟老詹就徹底跟老詹,像和尚尼姑入廟進庵一樣,每天念過經吃飯,不用再幹別的,圖個清閒;沒想到老詹像喊喪的羅長禮一樣,單靠一個喊喪或傳教,養不起一個徒弟。
老詹的教堂自前年被縣長小韓拿去,改為學堂之後,縣政府一直沒還回來。按說縣長小韓因為一個愛講話,飯碗被省長老費砸了,已捲包回了唐山,“延津新學”也解散了,教堂該物歸原主;但小韓走後,新來了一個縣長叫老史。老史是福建人,和省長老費是同鄉。小韓被撤之後,延津縣長由誰來當,本該由新鄉的專員老耿做主;但因為小韓是被省長老費撤的,遴選接替者,老耿就不敢自專,便請示了省長老費。老費倒也舉賢不避親,就推薦了他的同鄉老史。老史過去在老費身邊當科長。老費撤小韓時嚴肅,推薦老史時也嚴肅。正因為兩面都嚴肅,倒讓老耿佩服他,人家該當省長。老史到延津上任之後,與小韓大為不同,不愛講話,不辦學堂;性格與省長老費相像,一天說不了十句話。雖然他自己不愛說話,卻喜歡聽別人說話,這是他和省長老費的區別。但他不喜歡聽人在日子裡說,喜歡這個人扮成另一個人,在舞臺的戲文裡說。一臺戲演下來兩三個鐘頭,兩三個鐘頭人“嗚裡哇啦”都在說;說不過癮,還唱。老史來延津之後乾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延津引進了一個戲班子。過去延津人飯還吃不飽,聽的都是過路戲,自己養不起戲班子;或者戲班子在延津待著,養不活自己。老史來了,由縣財政出錢,養了一個戲班子。縣財政本也拮据,老史到任之後,見財政虧空,不聲不響,先在全縣的商號明察暗訪。明察沒察出什麼,暗訪半個月,訪出三家商號,鹽商老焦,木材商老沈,煙館老鄺,或不法經營,或買空賣空,或偷漏稅金,老史二話沒說,將老焦、老沈和老鄺下了大獄,三人家產充了公,縣財政一下由瘦子變成了胖子。全縣百姓看到老史下車伊始,就懲治不法商人,倒都拍手稱快。延津的商風,也因此大為好轉。老史接著便請大家看戲。延津本屬河南,大家愛聽的戲是河南梆子;但老史是福建人,不愛聽河南梆子。大家以為他該聽閩劇,可他又不喜歡閩劇;還是他年輕時在蘇州上學堂時,偶爾喜歡上當地一個劇種叫“錫劇”,於是千里迢迢,從江蘇引進來一個錫劇班子。有了戲班子,就得有個劇場,老史便把過去的“延津新學”,改裝成一個戲院。錫劇剛開始上演的時候,聽者就老史和他的身邊人;“吚吚呀呀”的唱腔,延津人聽著像貓叫;三百人的教堂,顯得空空蕩蕩。但老史處變不驚,天天來戲院聽。久而久之,延津人也跟著老史聽出些門道,“吚吚呀呀”的錫劇,倒比河南梆子要細緻許多。所以直到現在,河南的腹地延津,卻流行外省的錫劇,源頭就在這裡。老史愛聽戲不同於小韓愛講話和愛辦學,這裡不涉及救國救民,頂多跟當年的另一位縣長老胡愛做木匠活一樣,是一種個人嗜好,所以從省長老徐到專員老耿,大家倒相安無事。當初小韓把老詹趕出教堂的時候,老詹在縣城西關尋到一座破廟,當做臨時的教堂。破廟已被一個和尚丟棄多年,好在老詹懂建築,又手腳勤快,修繕一番,下雨倒也不漏。小韓倒臺的時候,老詹高興過一陣子,以為教堂馬上要還給自己;誰知來了個老史,又要在裡面唱戲。老詹去找老史,說明來龍去脈,讓他還回教堂。老史倒很溫和,笑著說:
《一句頂一萬句》 第三部分 出延津記 第十節(2)
“物歸原主,天經地義。可這個教堂,我是從小韓手上接的,我的原主是小韓。你要教堂我不管,但你不該找我,該去找小韓。”
可小韓已經不是縣長,回了唐山,找他還有啥用?老詹急了,說政府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對教會強取豪奪。老史笑眯眯止住他,突然換成正色:
“詹先生,你要這麼說,我倒覺得小韓幹的是對的。嘛叫強取豪奪?這裡是中國的土地,你來之前,這裡並沒有教堂;如果說有強取豪奪,恰恰是你詹先生,不但奪了我們的土地,還想蠱惑人心。詹先生,有句話我說到頭裡,傳教我不反對,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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