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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真冷啊,一路上坐著三面透風的膠皮車,街道上沒有人,車輪子支嘎吱噶響,冷風呼呼地刮,混著雪珠子,淚水凍結在睫毛上,起了霜花,他幾乎看不清東西,手冷腳冷,和現在是一樣的冷。
他不由地打了個哆嗦,終於在這樣的胡思亂想中迷糊著真睡著了,但只是一會兒,他又被聲音吵醒。
他睜開眼,看到去而復返的小孩正託著腦袋在床邊看他,見他醒了,小聲地說,「我打聽過了,其實也不是都會死的,你要忍住,千萬不要去抓傷口,不然好了,也會變成花臉貓。」金似鴻指了指那些疤,又從懷裡掏出個小盒子,把裡頭的白藥粉細心地灑在杜恆熙面板上,「我好不容易弄來的,這會讓你沒那麼難受。」
杜恆熙漠然地側過頭,窗外的月亮正升到最高處,墨灰的天,一輪缺月,幾點疏星,樹梢上纏繞著絲縷白雲,路燈的餘暈灑進來,白亮亮的,照得房間一片雪白,「你怎麼又回來了?」
「我沒打算走啊,」金似鴻弄完手臂和脖子,又開始給他往腿上抹,小手劈劈啪啪地拍打,好像手下的是坨軟綿綿的餈粑,「我收了你們家好多錢,我得陪著你,我要講信用,不然太沒義氣了。」
「你收了錢嗎?」杜恆熙仰面朝天,任他去做無用功,有些嘲諷地笑了下,「那你要跟我一起死了。」
金似鴻因為死這個字眼打了個寒戰,但還是說,「不會死的,人哪有這麼容易死?只要你不想死,就一定能熬過去的,過去了就知道這些都沒什麼大不了,天無絕人之路嘛。」
事與願違,金似鴻第三天就傳染上了,先是咳嗽再是高熱無力,渾身出疹子,燒得頭暈眼花,可憐兮兮地在床腳蜷縮成一團,看起來比自己還嚴重。
反而杜恆熙日漸好了起來。也許真像那個方士說的,金似鴻是來給他擋災的,有他在身邊,杜恆熙就會百毒不侵。
在杜恆熙快要康復時,金似鴻已經病得很嚴重了,為防止再交叉傳染,金似鴻就被抬走了,杜恆熙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兒,幾乎以為他是死定了。杜恆熙有一些難過,如果早知道是這樣一個結局,那時候不該對他這樣壞,畢竟他也是個可憐人。
但杜恆熙沒想到的是,金似鴻硬生生挺過來了。杜家連藥都沒給他吃,但一離開杜恆熙,他就奇蹟般的康復了。
也許是這遭同生共死過的交情,讓杜恆熙覺得金似鴻順眼了很多,並不只是個愚蠢貪財的下人。而患病後被人決絕拋棄的遭遇,又讓杜恆熙對他生了幾分同情和一點同病相憐的依賴。
他們兩是一樣的,沒有人愛,不被人在乎。金似鴻重要的是他的生辰八字,自己重要的是杜家長子的身份。
——
往昔散去,已成昨日之事。
從熱水的浸泡中睜開眼,頭露出水面,發濕漉漉地貼著臉。
杜恆熙坐起來,抹了把面上的水,手臂放在浴缸邊緣,將頭靠上滿是水汽的牆面瓷磚。
他又想到白天在馬場時金似鴻的話。這話已經說的很明白了,金似鴻要他拋棄曼麗。
但杜恆熙並不願拋棄曼麗。曼麗家有沉重的負擔,不得不把自己賣了賺錢,年紀大了就害怕一輩子困在那個恐怖的地方,自己買下她的理由只是因為她知情識趣。自己那時急於驗證是否落下了終身的毛病,上了床才發現真成了廢物,鬧了這樣一個笑話,困窘又難堪,曼麗沒有取笑他白眼他可憐他,而是很好的化解了這種尷尬。自己買她即是為了堵她的口,也是為了她的這點識趣,僅那一刻的溫柔就足以讓自己以後都善待她了。
當然他對她心中是沒有多少愛意的,也許在某一時刻也愛上過她。他時常覺得愛太縹緲,是倏忽而逝的感覺,並不是恆久不變的東西,連自己也把握不住,誰知道什麼時候就尋不見了呢?
他對金似鴻的想必也不是愛,而是更頑固更可靠的本能,是人類耽於舒適、趨利避害的本能。
他喜歡金似鴻,這遠比愛情來的持久。
他嘆了一下氣,沉重地閉上眼,平靜下來後,就有些想摸根菸捲來抽。剛想叫小石頭過來,又突然想起自己讓他去軍區送信了,只能無奈作罷。他身邊親信不多,尤其是缺少帶在身邊可以無顧忌使喚而不是當兵來用的親信。
他無端地想到了用金似鴻替換曼麗養在公館裡的場面,雖然本來沒這打算,卻突然覺得這樣也很不錯,簡直是很值得期待的美夢,有了一處秘密的溫暖的可親的巢穴。
也許是童年沒有得到過什麼好的東西,他對於曾抓住過的溫暖總這樣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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