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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始終沒能寫下母親的故事。
1998年,我南下深圳。不幾年,哥哥也來了,在某廣告公司任總經理。一日,我們談起了久違的文學。哥哥天賦異稟,且博覽群書,有著過人的口才和深邃的思想。在哥哥的鼓舞下,我忽然又有了寫作的念頭,之後便寫寫停停,晃晃悠悠。哥哥說:“你必須堅持每天碼三千字!”我感覺自己是在碼牆,文字變成了一塊塊沉重的磚頭。繼而,又感覺自己是在碼多米偌骨牌,不知道哪一天,我的夢想就會隨著這些字兒一起倒塌,一個接一個。
2003年伊始,因種種原因,哥哥又回到了湖南株洲,臨行前,哥哥看了我的小說,這時我已寫了有十幾萬字,哥哥說:“是珍珠,”——所謂珍珠,是我對自己的文字一種自我感覺良好的形容。“不過被埋在草裡面,你要學會除草,否則你就會被你的讀者當草一樣的鋤掉。”我說:“我不願意做草,我是花。”哥哥說:“花過無影,你去悟。”這天,我們一起背誦了宋代詞人張先那首著名的《木蘭花》。
小說的完成是在2004年的中秋佳節,我和哥哥坐在他株洲的家裡,我們分吃了一個月餅,之後,他開啟電腦,就小說最後一章的某段做了調整,並加了這樣一句話:生命是上帝饋贈的一件禮物,死神無時無刻不在覬覦,並隨時予以掠奪。
六天後,2004年10月5日,在長沙至株洲的高速公路上,我的哥哥遇車禍身亡,年僅四十。我始終記得六天前的那個中秋之夜,月色清明,點點楊花飛舞,花過無影……
中庭月色正清明
無數楊花過無影
我將這兩句宋詞刻在了哥哥的墓碑上。
和哥哥一同遇車禍身亡的還有我的父親。哥哥是駕駛員,父親坐在他的右邊,當救護車趕到時,哥哥早已經死了,父親則死在去醫院的路上——父親親眼目睹了親生兒子的死亡。殯儀館,父親的遺容雖經過休整,卻依然顯得魔怪森然,尤其是那雙眼睛……
我始終覺得這場車禍與我有些關聯。父親住在常德,他是為了看我而來株洲的。其實,我應該去看他,卻因為小說剛剛完成,忙於出版等瑣事而未能成行。出事的前一晚,父親還在電話裡說:“我寫了一副對聯,等你的小說出版了,我就高高地掛在正門口。”父親擅長寫聯,他常說這在他們老家是一門手藝,而父親的手藝卻是祖傳的。父親的爺爺是鄉里的一個秀才,一筆好字,出口成章。父親的手藝還為我的小說添了一個亮點。書中之第六章有這樣一副對聯:雨過天晴高山格外壯麗
時來運轉陋室依舊悠然
橫批:來日方長
便是出自父親之手。
2003年7月,我接父親來深圳看病,父親是坐飛機來的,那是他平生第一次坐飛機,我去機場接他,問他暈不暈機,他搖頭的動作很像一個孩子。父親得的是帕金森綜合症,幼稚是此種病的特徵之一。我又問他飛機上有什麼新鮮事,父親繼續搖著他的頭,說:“沒什麼新鮮的。就是坐我旁邊的老頭,他的女兒也在深圳,他總向我炫耀他女兒有錢,俗!我懶得理他,只輕描淡寫地告訴他:我女兒是個作家!”給父親看病的是個民間中醫,傳說很神,他的診所距我住的地方有一個半小時的車程。我每天陪著父親往診所跑,加之煮飯煲藥,寫小說的時間自然少了許多。父親很是內疚,幾次鬧著要回家,他一鬧我便教訓他,那情形完全是家長和孩子的角色互換。
一天中,父親最高興的事情便是晚飯後邊散步邊和我談我的小說。他總是換好鞋,雙手擱在膝蓋上,腰背筆挺地端坐在門口等我。父親是個刻板的人,有一天下雨,他硬是讓我陪著在門口的人行天橋上來回走了兩個小時。
父親總想幫我做點什麼,我說:“不如你來幫我改稿子吧!”父親便嚴肅了一張臉,說:“充其量改幾個錯別字。”父親是在謙虛,其實我這點所謂的文學根底都是他給的。八歲,他要我讀《牛虻》《紅樓夢》。那個年代,在偏僻的湘西,一書難求。我十歲那年,父親撿了一本散文集,如獲至寶,親自包了封面,要我從頭至尾地背……
第六章中的那副對聯,可以說是我為了給父親找事做而別具匠心加上去的。父親是個極其認真的人,幾易其稿,書中這一稿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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