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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上來了一個老頭,是個老英雄,他為了修一臺進口機器,把左手的四個手指頭,連帶小半個手掌全都軋掉了。他伸出左手給我們看,那隻手上長著肉乎乎的四根東西。老英雄盛讚醫生的再生手術,那個手術很神奇,就是在他的肋骨上開一個口子,把他的殘手埋到肋部,縫上,這樣子就像一個人總是在掏自己的錢包一樣。過幾個月再拿出來,殘手之上就長出了一塊肉,但這塊肉是不分叉的,看起來就像藤子不二雄的機器貓多啦A夢,醫生再用刀子把這塊肉切成四條,好像削胡蘿蔔一樣削成手指狀,再包紮起來,就成了四根手指。當然,也可以切成八條,有八根手指也挺酷的,跟章魚一樣。
我聽到這裡,又目睹四根Rou棍,很後悔自己坐在第二排。太殘忍,胃裡不舒服。我扭頭瞥了一眼白藍,她聚精會神地對著老頭看,還頻頻點頭,很有興趣的樣子。我忘記了,她是醫生,不是變態。
那天我還問白藍,手指被軋下來到底該怎麼辦?我有一個女同學,在軸承廠工作,開車床的,他們廠裡隔三岔五被軋掉手指,一年下來,能捧出一碗手指,非常嚇人。我那個女同學不久前也把手指弄斷了,當場疼昏過去,邊上的工人把她送到醫院,有個小學徒聽說現在可以接手指,就把她的斷指撿起來,泡在酒精裡一起送了過去。醫生見了那手指,二話沒說,直接送去做標本了。白藍翻著眼珠搖頭,說:“怎麼可以泡在酒精裡呢?太無知了!”我說酒精不是防腐的嗎,還殺菌呢。白藍說:“泡在酒精裡,組織功能全都壞死了。應該找冰塊,找不到冰塊就用雪糕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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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報告出來,已經五點多鐘。我說:“以後這種報告我再也不來聽了,本來是四點鐘下班的,聽個報告搞到五點多,不合算。”
白藍說:“去吃飯?我請客。”
我們在街上找飯館,我和白藍沒有固定吃飯的老地方,我說去吃麵,她說吃麵太寒傖,吃西餐吧。後來我們跑進一家牛扒城,鬧哄哄的全是人,這是戴城唯一可以用刀叉吃東西的地方,桌子都是用大木板做的,有點像豬肉店的砧板,凳子也是他媽的條凳,只不過比麵館裡的條凳更寬更長。服務員端著呲啦呲啦的鐵板牛扒在人群中穿梭。有人不吃飯,對著一個二十九寸的電視機狂唱卡拉OK,唱的是張學友的《吻別》。這根本不是西餐廳,我在電視裡見過西餐廳的,那裡很安靜,還點蠟燭,服務員穿得像新郎。白藍說:“你說的那是法國西餐廳,這個是美國西部的西餐廳。”
我們坐下來,在一群女中學生之中,大家都坐在一張條凳上。有個女中學生胸部特別大,她圖方便,把兩個胸就放在了桌子上。鐵板牛扒端上來之後,呲啦呲啦的全都濺在她的胸上,她尖叫著跳了起來。我看得好玩,白藍擰了擰我的胳膊說:“不許朝人家看,小流氓。”
我哈哈大笑,我想起李曉燕奶奶的事情,當時我媽也是這麼對我說的。後來我想到李曉燕的奶奶已經死了,心裡有點難過,我就不笑了。這件事情我一直希望它沒有發生過:我沒有看到過麻袋片,或者,她沒有跳樓。這樣我都能過意得去。
我和白藍是並排坐著的,這麼講話很不方便,後來我騎在條凳上和她講話。她沒法騎,她那天穿著一步裙,就算不穿裙子,她也未必願意騎著凳子和我說話吧。
她說:“小路,你自己知道嗎?你和別的青工不一樣。”
我問她:“不一樣在哪裡?”
“我說不上來,你以後也許能去做點別的。”
“做什麼呢?”
“你不要用這麼弱智的方式和我說話,可以嗎?”她瞪我一眼。
我說,我來告訴你吧,我和別人有什麼不一樣。我的數學老師說過,我是一個悲觀的人,我以為這個世界上這種人比比皆是,後來發現不是這樣。悲觀的人很少很少,有些人本來應該悲觀的,可是他們打麻將唱卡拉OK,非常快樂。我身邊全都是這樣的人,我不知道自己應該用什麼方式來看這個世界,悲傷的,還是樂觀的。我小時候認為,一件事情要麼是快樂的,要麼是悲傷的,它們之間不具備共通性。可是我終於發現,悲傷和快樂可以在同一件事情上呈現,比如你咬了王陶福的老婆,很多人都認為這是一件好玩的事,都笑死了,但我卻感到悲傷。我悲傷得簡直希望自己去代替你咬她,這樣就不會那麼難過了。這就是我和別人的不同,僅僅是微小的不同,不足以讓我去做點別的。我和我身邊的世界隔著一條河流,彼此都把對方當成是神經分裂。
那天我在吵吵鬧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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