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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謝朗於是低頭有些心不在焉地吃了口爆米花。

其實只有這一次他是看到了的,因此才覺得心驚。

他坐在黑暗的影廳裡,腦子裡卻沒有了巴頌,只是忽然想起剛剛下意識含住黎江也舌頭的感覺,那麼柔軟、濕熱又多情。

電影的確是進入了最後的時刻,巴頌的眼睛被剜掉、被拔去了舌頭,跪在地上不成人形卻只能發出不成句子的嘶吼的樣子,實在讓人不適。

泰恐中那種以眼還眼的復仇,以及不留餘地的殘暴在這部電影裡表露無疑,黎江也雖然不怕這些,但也還是看得膽戰心驚,幾乎只剩最後一步了吧——

巴頌要怎麼死?

作為罪魁禍首的巴頌,用「走,一起,玩」的手語騙取了邦雅信任的巴頌,對邦雅命運置之不理的巴頌。

邦雅的父親一步步走向巴頌,他渾身浴血、握著砍刀,那一瞬間,他近乎有種非人的恐怖。

而就在這時,一陣銀鈴聲忽然響了起來。

在這遍地都是鮮血的地獄之中,銀鈴宣告明那麼悅耳輕盈,可對於巴頌來說,卻彷彿遭遇到了什麼無比鬼魅的事。

他明明已經瞎了,可仍然摸索著連滾帶爬想要逃離,結果一頭撞在了石頭上,又哀嚎著倒在地上。

而邦雅的父親本來已經頓住腳步轉頭梭巡聲音的來源,可因為不能容忍巴頌逃走,又邁開腳步要去抓巴頌。

可每每他要挪步時,銀鈴就會詭異地響了起來,像是要叫住他似的。

「邦雅。」

父親終於回過頭看著樹叢中,只見一隻斷了尾的小羊探出頭來,它的角上赫然掛著那隻銀鈴,羊的眼睛全然漆黑,黑到有種詭秘的感覺,就這樣凝視著父親。

「邦雅……是你嗎,邦雅……」

父親跌跌撞撞地想要向小羊走去,可每走一步,小羊就後退一步,他們就這樣一前一後慢慢靠近了夜色中漆黑如深潭的河邊,再退一步就要跌入河中——

父親忽然頓住了腳步,他彷彿在那一瞬間明白了什麼。

一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裡從疑惑慢慢化為憤懣,但最終卻又化為了悲傷,淚水從眼中湧出,夾在眼角深深的皺紋裡,那過於劇烈的悲痛使他發出了一聲野獸般的嘶吼。

「邦雅!」父親彷彿看不見眼前的河水一樣,猛地向前撲去,只聽撲通一聲,像是一塊石頭掉進去一般沉悶,邦雅的父親被吞噬在黑色的河流裡。

黎江也不由怔住了。

而謝朗這時卻並沒有等待黎江也給他講解,而是沉默地看著大熒幕,上面的光反射在他的臉上,能看到他薄薄的嘴唇抿得很緊,像是陷入了沉思。

巴頌似乎隱約聽出了發生什麼,他摸索著從地上爬了起來,顫顫巍巍地想要離開,可他剛邁出一步,整個身子就都僵住了——

「鈴……」

他轉過頭。

所有人都看到了,但只有巴頌看不到。

是羊,斷尾了的羊跟在他身後。

那是一個無比陰冷的畫面。

這隻羊、還有銀鈴聲,會永遠跟著他,始終用那雙全然純黑的羊眼漠然地凝視著他。

電影的最後一個畫面是巴頌的臉,那兩個血洞空蕩蕩地對著螢幕,只有嘴角在激烈地抽搐著,那是一個彷彿感知到了某種極致的恐怖降臨的表情。

因為那一瞬間,他聽到了很輕很輕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走,一起,玩。

影廳裡的燈忽然開啟了,但沒什麼人交談,前排的幾對情侶紛紛迅速地起身退場,似乎有點難以忍受這個滲人又突兀的結局。

黎江也是最後一個起身的,深夜場的影院連工作人員都不知所蹤。

他和謝朗一起走出影廳,外面是長長的、打著白熾光的走廊,直通向停車場,有種陰冷的感覺。

「邦雅沒殺他。」黎江也最開始像是在喃喃自語,可說到一半卻又忍不住抬起頭看向謝朗,小聲說:「不是因為她不恨她,不是的。朗哥,你能明白嗎?是因為邦雅相信,這世界上最恐怖的懲罰,不是死亡,是這樣永遠一個人恐懼又孤獨地活著。」

真正殘忍的復仇不是暢快淋漓地虐殺。

是無間地獄,是永遠沒有彼岸。

不知道為什麼,黎江也是那麼明白那種真切的恐懼,他甚至有些急切地想要和謝朗解釋清楚。

謝朗會明白嗎?謝朗會像其他那些人一樣覺得不知所云嗎?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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