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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taxi出門太貴,又有折斷頸骨的危險,所以在洛陽城裡,大多數人平常出門時都是全副武裝,十分累贅。只有那些走街串巷的妓女最瀟灑。那種人身穿皮子的短上衣和超短裙,濺上了泥後,等幹了一刮就掉,頂多剩下一點白色的痕跡。過街時只要招招手,就有老黑來把她扛過去,連錢都不要。當然,走在路上時taxi的手不老實,要佔點小便宜。她們什麼都不帶,因為什麼都用不著,只帶一個小手提包,包裡有刮泥點子的竹片子、手紙、小鏡子等等,但是沒有很多錢,錢多了流氓會搜走。但也不能一點錢都沒有。那些流氓穿著黑綢子的長袍,頭髮用榆皮水梳得賊亮,嘴裡嚼著蜜泡過的老牛皮(當時已經有了阿拉伯樹膠做的口香糖,但是太貴,一般人買不起)。妓女的包裡要是沒錢,流氓發起火來什麼事都幹得出來。好多年以前,洛陽城就是這樣。好多年以前,李靖就是這麼個流氓。
《王小波全集》 第四卷紅拂夜奔:第一章(2)
二
我在講李靖的事時,他就像一座時鐘一樣走著。但是這座時鐘走得並不是一樣快。講到別的人時也是這樣。舉例而言,現在是故事的開頭,時鐘就相當緩慢。也不知講到什麼時候它就會突然快起來,後來又忽然慢下去,最後完全不走了。這是我完全不能控制的。因為不但李靖,連我自己也是一座時鐘,指不定什麼時候快,什麼時候慢,什麼時候會停擺。
我們現在知道,李衛公是個大科學家,大軍事家;其實他還是個大詩人,大哲學家。因為他有這麼多的本事,年輕時就找不到事做,住在洛陽的祖宅裡(那座祖宅是個土牆草頂的房子,草頂露了天,早該換草了),有時跑到街上來當流氓聊以為生。在這種時候他只好儘量裝得流裡流氣,其實他很有上進心。年輕時李靖住在洛陽一條鋪石板的小巷裡,有時一天只吃一頓飯,晚上點著蓖麻油的燈熬夜。那種油是瀉藥,油煙聞多了都要屙肚子。當時他可沒有當大唐衛公的野心,只想考上個數學博士,在工部混個事就算了。但是這樣的事他都沒找到。
我知道李衛公精通波斯文,從波斯文轉譯過《幾何原本》,我現在案頭就有一本,但是我看不懂,轉譯的書就是這樣的。比方說,李衛公的譯文“區子曰:直者近也。”你想破了腦袋才能想出這是歐幾里德著名的第五公設:兩點間距離以直線為最近。因為稿費按字數計算,他又在裡面加了一些自己的話,什麼不直不近,不近者遠,遠者非直也等等,簡直不知所云。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段落具有維多利亞時代地下小說風格,還有些春宮插圖。這都是出版商讓加的。出版商說,假如不這樣搞,他就要賠本了。出版商還說,你盡譯這樣的冷門書,一輩子也發不了財。因此李靖只好把幾何與性結合起來。這是因為這位出版商是個朋友,他有義務不讓朋友破財。每次他這麼幹的時候,都會感到心煩意亂,怪叫上一兩聲。但是他天性豁達,叫過就好了。
李衛公多才多藝,不但會波斯文,而且會寫淫穢小說,會作畫,他的書裡的插圖都是自己畫的。有時候他也用燒紅了的鐵筆給自己在木板上畫名片,用大篆寫上“布衣李靖”,寫完了又覺得不過癮,於是擅自用隸字加上了一行小字:“老子第十六世孫”。這麼寫也不純是唬人,因為姓李的都可能是老子的後裔,但是第十六世可一點依據也沒有。他每天早上用冷水洗澡,不論春夏秋冬;上街時拄兩丈長的拐,那拐是白蠟杆制的,頗有彈性,所以他走起來比馬車還快。現在有些年輕人騎十速賽車,走起來也比汽車快。當年李靖遇到紅拂時,他很年輕。
後世的人們說,李衛公之巧,天下無雙,這當然是有所指的。從年輕時開始,他就發明了各種器具。比方說,他發明過開平方的機器,那東西是一個木頭盒子,上面立了好幾排木杆,密密麻麻,這一點像個烤羊肉串的機器。一側上又有一根木頭搖把,這一點又像個老式的留聲機。你把右起第二根木杆按下去,就表示要開2的平方。轉一下搖把,翹起一根木杆,表示2的平方根是1。搖兩下,立起四根木杆,表示2的平方根是1。4。再搖一下,又立起一根木杆,表示2的平方根是1。41。千萬不能搖第四下,否則那機器就會嘩啦一下碎成碎片。這是因為這機器是糟朽的木片做的,假如是硬木做的,起碼要到求出六位有效數字後才會垮。他曾經扛著這臺機器到處跑,尋求資助,但是有錢的人說,我要知道平方根幹什麼?一些木匠、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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