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髒又臭,它對它們不感興趣;村寨裡的母豬好看一些。它有很多精彩的事蹟,但我餵豬的時間短,知道得有限,索性就不寫了。總而言之,所有餵過豬的知青都喜歡它,喜歡它特立獨行的派頭兒,還說它活得瀟灑。但老鄉們就不這麼浪漫,他們說,這豬不正經。領導則痛恨它,這一點以後還要談到。我對它則不止是喜歡——我尊敬它,常常不顧自己虛長十幾歲這一現實,把它叫做“豬兄”。如前所述,這位豬兄會模仿各種聲音。我想它也學過人說話,但沒有學會——假如學會了,我們就可以做傾心之談。但這不能怪它。人和豬的音色差得太遠了。
後來,豬兄學會了汽笛叫,這個本領給它招來了麻煩。我們那裡有座糖廠,中午要鳴一次汽笛,讓工人換班。我們隊下地幹活時,聽見這次汽笛響就收工回來。我的豬兄每天上午十點鐘總要跳到房上學汽笛,地裡的人聽見它叫就回來——這可比糖廠鳴笛早了一個半小時。坦白地說,這不能全怪豬兄,它畢竟不是鍋爐,叫起來和汽笛還有些區別,但老鄉們卻硬說聽不出來。領導上因此開了一個會,把它定成了破壞春耕的壞分子,要對它採取專政手段——會議的精神我已經知道了,但我不為它擔憂——因為假如專政是指繩索和殺豬刀的話,那是一點門都沒有的。以前的領導也不是沒試過,一百人也逮不住它。狗也沒用:豬兄跑起來像顆魚雷,能把狗撞出一丈開外。誰知這回是動了真格的,指導員帶了二十幾個人,手拿五四式手槍;副指導員帶了十幾人,手持看青的火槍,分兩路在豬場外的空地上兜捕它。這就使我陷入了內心的矛盾:按我和它的交情,我該舞起兩把殺豬刀衝出去,和它並肩戰鬥,但我又覺得這樣做太過驚世駭俗——它畢竟是隻豬啊;還有一個理由,我不敢對抗領導,我懷疑這才是問題之所在。總之,我在一邊看著。豬兄的鎮定使我佩服之極:它很冷靜地躲在手槍和火槍的連線之內,任憑人喊狗咬,不離那條線。這樣,拿手槍的人開火就會把拿火槍的打死,反之亦然;兩頭同時開火,兩頭都會被打死。至於它,因為目標小,多半沒事。就這樣連兜了幾個圈子,它找到了一個空子,一頭撞出去了,跑得瀟灑之極。以後我在甘蔗地裡還見過它一次,它長出了獠牙,還認識我,但已不容我走近了。這種冷淡使我痛心,但我也贊成它對心懷叵測的人保持距離。
我已經四十歲了,除了這隻豬,還沒見過誰敢於如此無視對生活的設定。相反,我倒見過很多想要設定別人生活的人,還有對被設定的生活安之若素的人。因為這個緣故,我一直懷念這隻特立獨行的豬。
本篇最初發表於1996年第11期《三聯生活週刊》雜誌。
《王小波全集》 第一卷椰子樹與平等
二十多年前,我在雲南插隊。當地氣候炎熱,出產各種熱帶水果,就是沒有椰子。整個雲南都不長椰子,根據野史記載,這其中有個緣故。據說,在三國以前,雲南到處都是椰子,樹下住著幸福的少數民族。眾所周知,椰子有很多用處,椰茸可以當飯吃,椰子油也可食用。椰子樹葉裡的纖維可以織粗糙的衣裙,椰子樹幹是木材。這種樹木可以滿足人的大部分需要,當地人也就不事農耕,過著悠閒的生活。忽一日,諸葛亮南征來到此地,他要教化當地人,讓他們遵從我們的生活方式:幹我們的活,穿我們的衣服,服從我們的制度。這件事起初不大成功,當地人沒看出我們的生活方式有什麼優越之處。首先,秋收春種,活得很累,起碼比摘椰子要累;其次,漢族人的衣著在當地也不適用。就以諸葛先生為例,那身道袍料子雖好,穿在身上除了捂汗和捂痱子,捂不出別的來;至於那頂道冠,既不遮陽,也不擋雨,只能招馬蜂進去做窩。當地天熱,摘兩片椰樹葉把羞處遮遮就可以了。至於漢朝的政治制度,對當地的少數民族來說,未免太過煩瑣。諸葛先生磨破了嘴皮子,言必稱孔孟,但也沒人聽。他不覺得自己的道理不對,卻把賬算在了椰子樹身上:下了一道命令,一夜之間就把雲南的椰樹砍了個精光,免得這些蠻夷之人聽不進聖賢的道理。沒了這些樹,他說話就有人聽了——對此,我的解釋是,諸葛亮他老人家南征,可不是一個人去的,還帶了好多的兵,砍樹用的刀斧也可以用來砍人,砍樹這件事說明他手下的人手夠用,刀斧也夠用。當地人明白了這個意思,就怕了諸葛先生。我這種看法你儘可以不同意——我知道你會說,諸葛亮乃古之賢人,不會這樣赤裸裸地用武力威脅別人;所以,我也不想堅持這種觀點。
對於此事,野史上是這麼解釋的:蠻夷之人,有些稀奇之物,就此輕狂,膽敢藐視天朝大邦;沒了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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