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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特地請黃其煦留了電唱機的插口,因為我有幾張蘇聯和捷克的大唱片,這回我要認真地聽一下它們。當然,我主要是要好好聽BBC的音樂會實況轉播。音箱我用我認為的最好的木料,還做了架子。總之,是永久使用的架勢。
開播,對不起,聲音有點慘。本隊的和翻山越嶺來聽的朋友們,都挺客氣,“來來來,喝酒喝酒。高高山上一頭牛啊,尾巴長在屁股後頭哇,四個蹄子分了八瓣啊,個*硬得賽了車軸哇,七巧七巧!五魁五魁!你喝!”
聲音不好的原因是電壓的問題。前數年電拉到山溝裡,電壓衰減到燈絲可以直視。但我堅信電的問題會好起來的,只不過現在我還要用我的四個一號電池的熊貓收音機了。後來縣裡有人跑來要買,我沒有賣。幸虧他沒買成,因為七十年代末,就有四個喇叭的手提收音機走私進來了,哐嘰哐嘰,震耳欲聾,八十年代提前進入我的七十年代啦。
度日如年中,我開始研究樹木,判斷它們中的誰是好的木料。我和別人各執長解鋸的一端,破開樹幹,鋸成板材。我開始打傢俱,實實在在在這裡生活下去。
1976年,開始死人,周恩來,唐山大地震,毛澤東,“四人幫”被抓,一路滑坡。毛澤東死時,我正在北京,毫無感覺,買些東西,準備回雲南過日子。到了昆明,“四人幫”被抓的訊息傳來,市面震動,一路到景洪,都是如此。亦是無甚念頭。到了隊上,知青們都說,哈,你逃過去了。追悼會的時候,都到縣上,不去不行。沒辦法,只好在會場自己昏倒,昏倒總要抬出去嘍,抬到樹蔭下,好自在,後來多一半人昏倒,可憐大小幹部不敢昏倒,站著聽。
當晚備了酒,與昆明知青上海知青四川知青拿了吉他,進山到小水庫邊,*喝酒,彈吉他,扎到水裡去,讓小魚咬*。女知青笑浪謔謔,同時嘴裡總是有吃的。我從北京帶來的種種,霎時消耗。明月當空,星塵燦爛,唯願人長久,到老不白頭。
當此時,心下澄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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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憶:魏莊(1)
江蘇南京人,被視為“*”結束之後,自八十年代中期起盛行於文壇的知青文學、尋根文學等文學創作型別的代表性作家。居住於上海,“*”期間,曾至安徽插隊落戶。著有長篇小說《長恨歌》、《富萍》、《妹頭》、《流水三十章》、《黃河故道人》、《桃之夭夭》、《上種紅菱下種藕》、《米尼》、《遍地梟雄》、《啟蒙時代》。中篇小說和短片小說、散文逾百篇。
七十年代是壅塞著許多大事的十年,這些大事,是曲折地波及到處在區域性的個人生活。歷史的動因在漫長的傳遞路途中削弱了衝擊力,但能量並沒有消解,只是分散了,不知道將在什麼時候,又是以什麼形態,體現出作用。回想起來,魏莊,是可用來象徵這一點的。
魏莊屬徐州郊區銅山縣。直到八十年代地市合併,徐州是地區和市分而治之,地區由八個縣組成,行署設在徐州市內,而徐州市的佔地事實上又在徐州轄區銅山縣,就好比美國首府華盛頓是從馬里蘭州和弗吉尼亞州用地。地區和市各有優勢,地區八個縣土地平坦廣袤,特產棉糧豆麥;河流穿行,湖泊相銜,就有漁業;因是在魯地,承繼儒家耕讀傳統,教育興盛,有諸多名校——我們團坐落火車站,出門常遇問路的鄉下人,對女孩稱作“大姐”,男孩則尊稱“學生”,可以見出對知識的敬意。徐州市有鐵路,礦業,這兩大項直屬於國家統一體系,就使這城市具有了較為開放的背景,由此再延伸出電力,機器製造等工業。其實,徐州是富庶的,但像我這樣,來自於商業化城市上海,對富庶的認識不免是狹隘的,總是嘲笑它商品的單調,店鋪的簡陋,街道的乏味,風氣的俗俚,北地粗糲的水土則又使它格外顯得荒涼。八十年代初,我到北京學習,領略了薄瘠的生活,其時,北京的配給中還包含著粗糧,方才意識徐州的肥腴。徐州的菜式是烈火烹油之勢,用料靡費,透露出物產豐饒的氣息。火車站總是人跡雜沓,飯館裡進出四鄉上來的乞討者,似乎氣度都很軒昂,飯館裡人攆趕得急了,是可與人對罵;再要遇我們這樣不懂本地忌諱的外鄉人發出“不要臉”的厭聲,那麼,對罵的雙方就一併責斥:什麼是不要臉?怎麼不要臉?你們懂什麼不要臉!即便行乞,也是大國子民的尊嚴,不可辱的。在綱紀鬆懈的火車站,計劃外的自由經濟堂而皇之,沿廣場周邊擠挨著,乾果,瓜棗,熟雞蛋,自制的飴糖與餅饃……都是來自八個縣的農人,蹲在地上,守一個籃子,上面蓋了毛巾,執法人員巡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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