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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給我講了件事,似乎想證實這點。說的是他自己的初戀。後來我一直在想,如果事情的結局不是這樣,就會有另一個人取代我的位置生活在世界上,她或他會長得什麼樣?父親會不會更喜歡這個孩子呢?
1942年,父親是輔仁大學的學生,他迷戀一位女同學,愛她愛得神魂顛倒。起先父親怎麼也不肯透露這位女子的姓名,但後來我還是知道了。(在這我姑且把她稱作丁香,當然這非其本名。)
他們的愛情一開始就受到祖父的反對,他認為女孩家不夠有錢(雖然她的父親還是一位銀行的經理)。這對戀人卻壓根兒沒把老頭放在眼裡,他們不久先後離開北京,幾個月後他們又在晉察冀抗日根據地會了面。
在那兒他們進入華北聯大成了同學,並在此時訂了婚,領導和同學都祝賀他們。就在婚期臨近時,父親卻調去了延安,丁香則被派回北京做地下工作。之後這一對戀人失去了聯絡。3年中,父親無從得知他未婚妻的生死。因為個人生活必須服從黨和革命事業的需要,父親也無話可說。
終於到了1946年,父親有機會作為共產黨的和談代表返回北京。在那兒他見到一位老朋友,說起她參加過一場婚禮,新娘的舉止頗為怪異,她一會兒笑,一會兒哭,整個婚禮反覆折騰,弄得客人都不知所措,只好中途紛紛告辭。這位朋友覺得新娘大概精神有點問題。
說著說著,父親發覺她說的這位怪異的新娘不是別人,正是他的未婚妻丁香。他心中充滿了痛苦,一腦子全是問題。幾天時間裡,他茶飯無思,夜難成寐。最後他決定去見她,當面問個明白。
他們真的見了面。丁香告訴父親,她嫁的人是一位地下黨的負責人。始而她是他的助手,繼而她受委派照顧他的生活,終而她被迫說服了,同意與他結婚。領導一再強調這是革命工作的需要和黨組織的希望,作為黨員,她應該把“黨的事業置於私人情感之上云云。但婚後她發現不管如何嘗試,她仍沒法愛她的丈夫,這位丈夫年紀比她大很多,文化水平也不高。她婚後一直鬱鬱不樂,她丈夫也被她攪得心緒不寧,看出丁香對父親始終不曾忘懷。最後丁香要父親原諒她,他確實也這麼做了。此後,他再也沒見過她,雖然他們生活在同一城市,他也有她的住址。
“原來你早就知道這些領導是多麼虛偽,多麼自私!你早在40年代就有了切身體會,居然成天對我說黨永遠是正確的,我必須事事聽黨的話!這是為什麼?為什麼你不把實話告訴我?卻讓我獨自在暗中摸索,四處碰壁,心虛膽寒,鑄成無可挽回的大錯!”
“因為我不想讓你倒黴。大名鼎鼎的書畫家鄭板橋說什麼來著?‘難得糊塗’,這話在今天仍然是至理名言。另外,當然了,我自己也不想因為你而倒黴,如果我對你說我早就對這場革命不再抱有幻想,儘管我們懷著良好願望,作出了不懈的努力和巨大的犧牲,到頭來我們只成就了一所堅如磐石的大型監獄。如果我在60年代當你還是個激進的紅衛兵時對你說這些話,你會作何反應?你難道不會舉報揭發我?如果你不這麼做,你內心又會怎樣?我不願讓你生活在心靈的重重矛盾中!”
他說得對,我不得不承認這點。1967年,他即便沒有對我說這些,我的思緒已經混亂不堪。他若真的和盤托出,我難免不變成另一個張黑黑。其實我和父親在1973年談的這番感想,我們都不敢在母親的面前流露。母親屬於50年代的人,對他們這代人而言,國民黨腐敗到了極點,而共產黨是中國的救星。他們中的大多數是所謂的“三門幹部”,從家門到校門到政府部門。由於他們的地位特殊,視野侷限,他們對中國的嚴峻現實瞭解得不很透徹。又或者他們在反右和“文革”中嚇破了膽,所以他們不但服從權威,而且不自覺地在心理上認同權威。他們和我們之間有著明顯的代溝。
父親和我之間反而找不到這種代溝,我們說話百無禁忌。有時我們的話題涉及個人感情生活,一次父親甚至對我說和母親結婚是他犯的一個大錯,把我聽得目瞪口呆。他說他求婚後不久就意識到他的個性與母親極不相合。但他還是完了婚,一方面是覺得不應毀約,另一方面乃是由於絕望,覺得他再也不可能找到他的夢中情人。婚後他鬱鬱寡歡,曾想過離婚,但看在孩子的分上,打消了這個念頭。當然也是看在母親的分上,他知道她還愛他,她不會願意離婚的。在中國,離婚對女人的傷害比男人來得大。
雖然聽後吃驚不小,我知道父親說得都是實話。我也能看出他和母親性格上的巨大反差。父親這段表白使我回憶起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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