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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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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往山上走,走到最高頂。一人抱的大樹都枯死了,烏黑地倒在大裂縫上,樹杈子像手一樣往外扎著,不知道死多長時間了。我的家鄉是黃土高原,但這山頂上已經沙化得很厲害,長滿了沙漠中才有的低矮沙棘。風一吹,我能聽見沙子打在我牙齒上的聲音。

我不再想回山西了。

我媽和我妹都來了北京,山西我家不遠處是火車站,為了運煤加建的專門站臺就在十米開外,列車晝夜不停,轟隆一過,寫字檯、床都抖一陣子,時間長也習慣了。但蓋了沒幾年的樓,已經出現沉降,一角都斜了。為了讓這個小城市精神一點,有一年它和所有臨街的樓一起被刷了一層白漿,黑灰一撲,更顯殘破。我怕樓抖出問題,勸我爸:“來吧。”他不肯,家裡他還有病人、吃慣的羊湯和油粉飯,一路上打招呼用不著說普通話的熟人。他說:“你們走吧,我葉落歸根。”

有一天他給我打電話,說老宅子打算全拆了賣了。院裡滿庭荒草長到齊腰高,小孩子們在廢墟上跳進跳出,我幼年用來認字的黑底金字的屏風早被人變賣,插滿卷軸字畫的青瓷瓶不知去向,八扇雕花的門扇都被偷走,黑洞洞地張著。拆不動的木頭椽子上的刻花被鑿走了。我小時候坐的青藍石鼓也不見了,是被人把柱子撬起來後挖走的,用磚再填上,磚頭胡亂地齜在外頭。

房子屬於整個家族,家族也已經分崩,這是各家商議的決定,我也沒有那個錢去買下來修復。二五年我在雲岡石窟,離大佛不到四百米是晉煤外運幹線一九國道。每天一萬六千輛運煤車從這路過,大都是超載,蓬布也拉不上,隨風而下,幾個外國遊人頭頂著塑膠袋看石窟。大佛微笑的臉上是烏黑的煤灰,吸附二氧化硫和水,長此以往,砂岩所鑿的面目會被腐蝕剝落。

佛猶如此。

我把眼一閉,心一硬,如果現實是這樣,那就這樣,這些是沒辦法的事。只有一次,我奶奶去世幾年後,石榴樹被砍了,我不知道怎麼了,電話裡衝我爸又哭又喊,長大成人後從沒那樣過。我爸後來找了一個新地方,又種了一棵石榴,過兩年來北京時提了一個布袋子給我,裡面裝了幾個石榴,小小的紅,裂著口。

我看著心裡難受。

我可以自管自活著,在旅行的時候回憶童年。但我是從那兒長出來的,包括我爸在內,好多人還得在那裡生活下去。每天要呼吸,喝水,在街頭走過。人是動物,人有感覺,表姐在簡訊裡說:“再也沒有燕子在屋簷下搭窩了,下了雨也再也看不見彩虹了。”

“再也”,這兩個字刺目。

我和老郝動身,二〇〇七年,再回山西。

我碰上一個官員,他說:“你是山西人,我知道。”

“臨汾的?”

他知道得很清楚。帶著一點譏笑看著我:“你怎麼不給山西辦點好事兒?”

“我辦的就是。”

王惠琴七歲了,剪了短頭髮,黑了,瘦了,已經有點認生了,遠遠地站著,不打招呼只是笑。一笑,露出兩隻缺了的門牙。

她家還是沒有搬,工廠也沒搬。在省環保局的要求下,企業花了六千萬把環保設施裝上了,帶著我們左看右看:“來,給我們照一照。”我問:“你這裝置執行過嗎?”老總的兒子嘿嘿一笑:“還沒有,還沒有。”

當地炸掉了不少小焦化廠的煙筒,炸的時候,有個在工廠打工的農民爬到了煙筒上,苦勸才下來,跟我說:“你說我幹什麼去呢?地沒了,貸款也難,房子也不能抵押。但凡能幹點買賣,我也不願意幹這個,誰不是早晨起來天天咳嗽?”

八月,我採訪時任山西省長的于幼軍。他說:“山西以往總說自己是汙染最重的地方之一,我看把‘之一’去掉吧,知恥而後勇,以‘壯士斷臂’的決心來治汙。”

我問:“之前也一直在說治理汙染,但關閉了舊的,往往可能又有一批新的開出來,為什麼?”

他說:“為什麼以前管不住?是因為責任制和問責制沒有建立起來,沒有真正落實。就算經濟總量第一的地方,考核官員時,環保不達標,就要一票否決,錢再多,官員提升無望。”

我問:“也有人懷疑,它會不會只是你任期的一個運動,過去了,可能會恢復常態?”

他沉默了一下,說:“我剛才說到的,一個是責任制,一個是問責制,只要這兩條能夠認真堅持的話,我想不會出現大面積的反彈。”

我問他:“為什麼不能在汙染髮生前,就讓公民參與進來去決定自己的生存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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