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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淑彥也沒再追問,人家天好是人家的,也沒有她的份兒,她只能自嘆投錯了胎,生在那樣的家庭,空頂著個背時的“小業主”牌子,日子卻比人家這“無產階級”差遠了去了。要是能像韓家這麼樣兒,即使當“資產階級”倒也值啊!“唉,新月多好!也不受家庭的連累,想考名牌兒大學,就考上了。哪兒像我啊,連輕工業學院都不要我這樣的!”
繞了一圈兒,這才落到根本上,她的一切沮喪、牢騷都是因為沒考上大學而發的。今天來送新月,本是礙於情面,迫不得已而信守前約,在路上就反反覆覆心裡顛倒了好幾個個兒才鼓足勇氣來的,不料又撲了空,那種失落感就無形中增強了好幾倍,不知不覺眼淚又要湧出來。
韓太太充滿同情地看著這感情脆弱的姑娘,不知該怎麼安慰她才好。看來,陳淑彥把考不上大學的罪過全推在她爸爸身上了,又似乎覺得新月的升學是因為出身比她好。韓太太儘管不懂得國家招大學生是不是憑著家庭“看人下菜碟兒”,但她本能地認為這樣說屈了新月。上大學又不是花錢買的,那不是還得考嘛,學問不好,恐怕也不行。她憑著韓子奇對女兒的評價,確信新月是靠本事考上的。那麼,陳淑彥也許在學問上就不如新月。但她不能這樣點給陳淑彥聽,叫人家臉上掛不住。至於陳淑彥那種對家庭的自卑感,韓太太卻又不以為然,不管怎麼說,你爸爸也是做過幾十年買賣的人,手裡還趁過兩千塊錢呢,比那些光靠兩隻手混飯吃的人總還是強多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論家底兒,也是比那些靠國家提拔起來的工人更趁、用不著這麼瞅不起自個兒。可是,這話也不便明說。想了想,就另找途徑寬陳淑彥的心:“姑娘,已然這麼樣兒了,你也別老是覺著委屈!依我說呀,一個姑娘家,唸書唸到高中畢業也就足矣,大學上不上的不吃緊!我們家天星不是也沒上過大學嘛,在保密廠子工作,又能比誰差到哪兒去?你呀,甭跟新月學,在家好好兒地幫你媽幾年吧!”
陳淑彥掏出手絹兒擦著眼角說:“我媽也是真難啊!下邊兒兩個兄弟都在上學,得吃,得穿,得繳學費,光指望我爸爸那八十塊錢哪兒夠?要不我媽就說了:”你沒考上大學是我的福!‘“
“倒也是實話,”韓太太點點頭,“早點兒工作,也給你媽省點兒心!”
“我爸爸也是這麼說,這些天,他就在到處託人兒給我找工作,聽說琉璃廠文物商店有個老師傅,過去跟他一塊兒學過徒的,也許能幫點兒忙……”
“噢?要是能成,那兒倒是不錯,也是咱古玩行裡的!回頭,我跟你韓伯伯也提提這事兒,行裡的人兒他都熟,要是用得著的話,叫他去言語聲兒!”
“那可就太好了,”陳淑彥感激地望著韓太太,“伯母,我要是能去了文物商店,可得好好兒地謝謝您!”
“咳,說這話就見外了,都是回回親戚!”
韓太太所說的“回回親戚”,並非實指親屬關係,而是回回之間的通稱,顯示了這個民族同胞之間特有的情感。她拿起暖瓶,給客人的茶碗又續上水,好似漫不經心地問道:“淑彥,你今年十幾啦?我記得你比新月大……”
“比她大兩歲,十九了;我的生日早,到春節就整二十了。小時候上學晚,在班裡挺大的個子……”
“二十了?到了該找婆家的年齡了,這可比唸書更當緊!搞上物件了沒?”
陳淑彥騰地羞紅了臉:“伯母,我連個工作的地方還沒找著呢,哪兒有這心思?在中學的時候,學生沒有一個談戀愛的……”
韓太太笑了:“瞧你臊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媽也該給你操操心了。咱回回裡頭,好人家兒還是有的!”
陳淑彥就不再言語,低著頭喝那碗茶。
被韓太太打發走了的姑媽,在東廂房裡翻騰了一陣,抱著天星的一堆衣裳,泡在大盆裡,坐到院子裡石榴樹底下,盡職盡責地揉搓。這會兒,正一邊揉搓一邊叨嘮:“瞧瞧這領子上的泥!是怎麼穿的?”
陳淑彥就放下茶碗,站起身,朝著院子裡說:“姑媽,您歇著,我幫您洗!”
姑媽忙說:“那哪兒成啊?你是客人!”
陳淑彥下了上房的臺階,走過去說:“這有什麼?我們家的衣裳都是我洗!今天我反正也沒事兒……”說著就去搶姑媽手裡的搓板。
韓太太卻並不阻攔,只是笑吟吟地說:“是嗎?你倒是比新月勤謹!長這麼大,也沒見她這麼幫過她哥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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