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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行遠回頭顫顫問:“這是您抄的?”“這是我身體還康健時默出來的。書籍太重,南下時未曾帶書,就記在腦子裡。下邊堆著的,是我口述,要方拭非記的。”杜陵說,“待我百年之後,也沒什麼可以留給你們,你喜歡,就都拿去吧。”林行遠:“全您寫的?那這批註?”杜陵說:“老夫寫的。區區拙見,你隨便看看吧。有一些,倒是你父親年輕時的看法。你可以瞧瞧。”林行遠將書抱回來,放在榻中的桌子上,低頭道:“敢問,先生尊姓?”“哈哈。”杜陵笑道,“老夫杜陵,當年與你父親在朝中多有不和。無奈他背面叫我老賊,當面還得叫我先生,叫我逮著機會就欺負。恐怕他現在還是很討厭我的。”林行遠也笑道:“哈哈,聽聞多年之前,有一位天子之師,也叫杜陵。”杜陵點頭:“嗯……”林行遠:“……”林行遠退了一步,滿眼寫著驚訝和無辜。杜陵當年在朝中可謂如日中天,深得陛下厚愛,縱是今日,陛下依舊留著他太傅的虛職。他的突然失蹤,至今都是京城未解之謎。各式傳奇皆有,還有人道他是被什麼妖精勾走了魂。杜家上下多年一直在尋他的蹤跡,卻沒有半點訊息,整個人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原來是跑江南來了?還同方拭非在一起?那……林行遠忐忑問:“那方拭非究竟是什麼身份?”“你自己去問她。”杜陵笑道,“其實你帶她去上郡,什麼身份都不重要了。老夫是誰也不重要。忘了罷,今後好好過日子。”林行遠嘴唇微張,說不出話來。杜陵看他這模樣,也覺得精神有些乏了,便道:“拿出去吧,你在我面前不自在,可以去找方拭非多聊聊。她不是什麼驕縱或目光狹隘的女子,和你應該有很多話可以說。若是出了什麼事,念在我的面子上,多包容他一些。”林行遠失魂落魄地點頭,腳下磕磕絆絆退出去,順帶將房門給關上。杜陵看他一臉斂容屏氣的模樣,不由好笑。林行遠出來,便迫不及待地掉頭去找方拭非。對比起來,方拭非有什麼好怕的?方拭非放他進來,過來人一樣地安慰他說:“怎麼?被敲打了?習慣就好,我師父也時常敲打我。”林行遠氣若游絲般地吐出一句話:“我有點怕。”方拭非說:“沒事兒,我以前也怕!但怕他做什麼?你看他現在老了,掀不起什麼風浪了。”林行遠挫敗道:“……你真是,算了。”林行遠見她鋪陳的信紙下壓著一本書,粗粗瞥去一眼,透出一行小字。林行遠驚道:“變態伍子胥?!”方拭非:“……”“是伍子胥變文!!你——”方拭非吐出一口氣說,“沒關係,我就喜歡你不學無術的樣子。”林行遠:“……”夠夠的了。方拭非提筆疾書,林行遠好奇問道:“你在寫什麼?”方拭非:“寫信。”她沒擋著,林行遠就走近去看了。這信是寫給新任命派遣來的長史的。王長東原在戶部度支司,任度支郎中,本司掌管天下租賦,水路道途之利等。為人也算清廉,因辦事不力,如今被任調為中州長史。該官職也屬從五品上,卻沒有實權。看似平調,實為下貶。方拭非寫到:“水東縣外,有一片無名冢,也可稱之為亂葬崗。自旱災災年起,近萬災民屍骨無人認領,埋於此處。凡雨水沖刷,便露出森森白骨,林中風聲鶴唳,陰氣沉沉,平日鬼神不近。”林行遠看了方拭非一眼,將信拿到眼前。“後人總說秦祖繁刑重賦,急斂暴徵,實則不然。戰國時期,百姓的各式稅賦約有七成,一千斤糧食要交七百斤。秦祖當政後,減至五成,一千斤糧食可以少交兩百斤。朝廷徵徭役,依舊是一年二十天,並未加重,可百姓不堪其苦,叫苦連天,是為何也?因為徵收徭役的地方是在咸陽,咸陽附近的黔首自然不會受其影響,然秦王一掃六合,一統天下,那些離得遠的南方,光是趕路去咸陽,帶著沉重的被褥乾糧,一趟路程得走八個月的時間。他們揹著自己的行囊,告別故土,在這八個月裡,只有老弱婦孺留在家中耕作。八個月後,徵完徭役,過不了數月,又是新的一年。家中勞丁常年不得歸家,永遠都在行役的路上。良田只剩老弱婦孺在家耕種。是以,稱其繁刑重賦,急斂暴徵。”寫到這裡,後邊就沒了。“這與水東縣有何關係?”林行遠說,“如今已非秦祖時期,徭役何須再去京城?”方拭非說:“何縣令,數次以各種名目招收力役,卻實為私人牟利。除卻朝廷規定的時役,一年徵役有四至五月之久,所建城樓,修路,皆為商戶所需,用以掙取暴利。比秦祖在世,更為惡劣。”方拭非拿過他手中的紙,繼續往下寫。“是言,罷馬不畏鞭箠,罷民不畏刑法。如此教訓,當以謹記。陛下寬仁,體恤旱情,先是免徵田賦,又是押送糧米安撫災民。可水東縣令卻巧立名目,欺壓百姓!前倨後恭,讓萬民誤解陛下愛民之心,災民水深火熱卻難以自救,這等人也能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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