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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抬眼，來不及縮回的小小身形卻已暴露。唔，三寸丁。短小是短小，卻乖巧地抱著大樹，梳著兩朵羊角辮，好似一個撥浪鼓。&ldo;三姑娘可要下來？&rdo;扶蘇微微地笑了，瞧著她頭上的綠雲，壓抑住拔劍殺她的衝動，溫柔地問道。三寸丁抹了抹淚，學市井漢子拱手道：&ldo;謝相公公子仗義，因我頑皮，吃了我哥哥的罰，才在這兒哩！你且好走，我自蹲著！&rdo;扶蘇面容平和，也回禮道：&ldo;那便不打擾三姑娘，我自在樹下略歇一歇，你且莫淘氣，往我頭上投棗。&rdo;三寸丁小手握著一把剛拽下的棗子和葉，撒落在少年的衣裳上，有些遲疑地問道：&ldo;這樣？&rdo;扶蘇不惱，面無表情地點頭，但也理解她哥哥為何總這樣稀奇古怪地罰她。實在是……不討喜的孩子啊。什麼都不懂，卻要裝得這般世故。三寸丁痴痴琢磨一會兒，才看著滿是灰塵的小手，似是對少年，也似叮囑自己一般道：&ldo;這可得好好記住，你示好時，別人許是不欣喜，下次且換旁的。&rdo;扶蘇問道：&ldo;這可很難？我朝著你扔東西，你喜歡嗎？&rdo;三寸丁疑惑了一會兒，回道：&ldo;相公公子不吝賜教，植原歡喜。只是我也不知。幼時廚娘朝我面龐扔飯時，我十分歡喜，因不必忍受飢餓；可母親朝我扔東西時，我又懼怕十分，擔心她氣急難克。這可算是喜歡還是不喜歡？&rdo;扶蘇嘆氣，拾起棗扔到樹上的小孩的羊角辮上，淡淡地問道：&ldo;如何？&rdo;小孩喬植卻興奮了，如一隻猴兒從樹上蹦了下來，扶蘇眼前一片黑，這是他與喬植第二次切磋。那孩子跳到了他的身上，抱著他棗紅冰涼的戲服，帶著孩子特有的柔軟和貼心埋在他頸間，&ldo;我歡喜你扔我，你瞧著也歡喜我，真好。你真喜歡我，我也真真喜歡你，這可好哩。&rdo;扶蘇算了算，自己在這裡已經待了兩月有餘，卻沒有一絲離去的跡象。每次睡醒起來，依舊還在話本子中。朝堂上私邸中的人一個比一個鮮活，有每天憋著一股勁遞摺子給滿朝文武添堵的御史，偶爾也會在酒樓中抱著哪家貪官醉酒酩酊，哭成一團雲說當年我們也曾是同年的知己好友你如今怎麼就這樣壞了；也有攢著銀錢等待脫去賤籍的婢女二丫，不僅準備嫁給隔壁家的小子，而且重點是隔壁小子居然身高五尺二，據說很俊，還有個大名叫狗剩。寫話本子不帶這樣認真的，每個人都有起承轉合，人物塑造得有點假，一向平和風雅的扶蘇心裡的琴斷了幾根弦，他寧願回奚山聞猴騷。敏言手下門客三千，雞鳴狗盜之徒也有幾名。託他們尋媯氏下落，卻只得到寥寥數語，再深尋究，似乎太尉府也並不曾接濟過這樣的親戚。他身邊人人鮮活，唯獨話本子中吹得九天玄女下凡一般的女角不見了。她去了哪兒？敏言不與她在太尉府後花園相逢相知相親，喬二郎也不會為了她舉兵征討北方三十三諸侯，繼而謀逆身死，敏言更不會因為喬二郎之死而轟轟烈烈地拋棄喬植，而後娶了她。倘若不成全這一雙英雄美人，這戲本又如何落幕？京都的夜色格外美，此時的百國諸侯還沒到四分五裂，成家子孫也還沒有互相角逐殘殺的慘狀，更不存在他父親那樣充耳不聞天下事的天子，信步沐浴在月光下，天下一統四海昇平更讓人心醉。他同司徒家的四公子秦郎飲酒而歸，微微帶了些醺意，瞧瞧，世界越發真實，連吃了酒水也醉了。秦郎醉態可掬，對著敏言行大禮，他老子是鐵桿的敏黨，這一廂哈哈踉蹌笑道：&ldo;我知公子敏大度，亦知喬二郎心毒，何度能容侏儒妻，何毒謀嫁侏儒妹？&rdo;月光像放冷了的馬蹄糕，白而潔，扶蘇怔了怔，微微地笑了，棗色的衣衫在天光夜色中隨風作響。他說：&ldo;是而稱為大度，是而稱為心毒。天地原各有各的命，一任高潔無手攀，一任低賤亂足踏。她豈想這樣低矮，又何見得這侏儒便願成為我的妻、二郎的手足？你生來又可選擇做大度還是毒祟，莫非長成如此，父母無功，師長無功，司徒府的高院牆無功？世人皆凡人，凡人皆辛苦。&rdo;空氣中有一聲脆響，遠處的巷角，髒汙的桌几，白瓷湯汁濺了一地，小小的三寸丁還沒有桌子高，劉海都籠在了厚厚的虎頭帽中，雙手就用抱著碗的姿態凝固在那裡。扶蘇看見三寸丁，微微地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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